他是魅妖,不能离开水源太久,遂循着潺潺水声找到一条林间小溪,取了幕篱,将化出掌蹼和鳞片的手浸入水中,把冰凉的溪水疯狂泼至苍白柔美的脸上,以此滋润快要干裂的肌肤。
鳞片消退,溪水中倒映着他的模样,只是原本美丽洁白的半边脸颊上,此刻却爬着一片枯花般的烧伤,无论吃了多少人、多少灵药都无法痊愈,看上去诡艳至极。
乌弦拧起细眉,发狠地拍打水面,将那丑陋的倒影击散。
正此时,一阵潮湿的冷风穿林而来。
乌弦猛然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手持灵剑而立的青衣男子。
他转身就跑,刚涉入水中,就见退路亦被灵澜等人截断。
腹背受敌,他深知今日插翅难飞,眉尖一蹙,作出哀戚可怜的模样来。
“青罗,我们又见面了。好歹夫妻一场,你真要与我刀戈相向吗?”
“你屠我族民的时候,怎么不念及夫妻一场?”苍天可鉴,晏琳琅微微睁圆眼睛,“我几时说过要与你……做这些?”
“眼睛说的。”
殷无渡抬指隔空碰了碰她的眼睫,用一种从容且纵容的语气道。
好吧。晏琳琅承认她方才的目光是放肆了些,但那纯粹是对美人的欣赏,就如同看一束花,看一件精美的瓷器。
虽然按照风月话本里的套路,年少诀别的两人互诉衷肠、解开误会后,的确应该来一场缠绵悱恻的亲近之举,眼下这个气氛也的确缱绻暧昧得很……
晏琳琅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指尖抵着额角轻叹:“我只是在想,你这身红衣裳是怎么回事?”
“衣裳?”
殷无渡低头看了眼,“要脱吗?”
“殷无渡,好好说话!”
晏琳琅随手抓起一只小绣枕掷去,被恣意含笑的少年单手接住。
她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继而托腮道:“我记得你说过,神明的每一个分-身都要托借身上的一件物品,迄今为止,我一共见过你的两个分-身……”
“三个。”
殷无渡纠正她,一副“你果然没看出来”的神情,“百丈渊,摆渡。”
“百丈渊的傀儡船夫也是你?!”
晏琳琅露出恍然的神情,“怪不得那个船夫也穿着黑衣裳呢!那这就对了,你做凡人时爱穿黑衣,所以幻化出的船夫便也穿着黑衣;你做凡人时戴着红绳手链,幻化出的少年便也戴着红绳手链;唯有一身红衣的‘李曦’,我看不出来是借何物所化。”
“就是托借了这身红衣。”
“你素日穿衣非黑即白,从未穿过鲜丽的颜色,哪来的红衣?”
殷无渡抬起束袖紧实的腕子看了看,随口道:“我死时所穿。”
晏琳琅一怔,惊疑地抬首看他。
殷无渡这才破功笑出声来,修长的指节捂着眉目,笑得双肩一颤一颤:“骗你的。”
晏琳琅松了口气,伸直屈起的腿,不轻不重地蹬在他的小腿上,正色道:“你是言出法随的神明,不要随便说不吉利的话。”
“这只是我的一缕分-身,不碍事。”
“分-身也不行。”
殷无渡侧首看了她片刻,手腕下滑握住她罗袜单薄的脚踝,极低地说了一句“好”。
少年的指骨硬朗,掌心的热意透过罗袜传递,熨帖在晏琳琅的皮肤上。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又在悄然变化。
沈青罗冷笑,步步向前,“我的父主,是你逼死的?”
“都是那群魔修逼我做的,我亦不想如此。你知道的,青罗,我只是太想你,太想让你回家了。”
乌弦一边诉说甜言蜜语,一边不住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便噗通一声跪伏在水中。
他宛若一朵我见犹怜的毒花,仰首乞怜道:“看在我这么爱你的份上,看在我是孩儿父亲的份上,放过我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凌寒的剑光。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一丝的迟疑。
作为他曾经的妻子,沈青罗自然知道,他心口哪两片硬鳞的缝隙最为脆弱。
“我的孩子,不需要父亲……”
沈青罗居高临下地审视乌弦不可置信的灰败面容,手中长剑又往里送了送,直至剑刃尽数没入他的胸腔,再也无法深入分寸。
“或者说,只需要我这个父亲。”
此恨难消,那便杀夫证道。
晏琳琅含着泪点了点头,顶着红彤彤的眼眶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绿漪塞给过去两块麦芽糖,抬手抹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不哭啦,吃块糖吧。”
小姑娘正是万事不挂心的年纪,眼圈还红着,鼻音也浓重,瞧见手中的两块糖便被哄得双眼亮晶晶,笑着将麦芽糖塞进嘴里,还将另一块递还给绿漪,“姐姐也吃。”
“你吃吧,我还有呢,”见她嘿嘿笑开,绿漪这才松了口气,抬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嗔道,“瞧你这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