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丹凤门共长二十四丈,高十丈,巍然耸立在大明宫正南正中,将天家皇室所在与人间官民隔绝开来。
往日官员们上朝,从丹凤门下经过,都会不由感受到皇权之威严浩大,对天子更生敬畏。
今日,丹凤门仍然高高矗立在深秋黯淡的阳光下,在寒风落叶中岿然不动。
并非朝日,丹凤门内的广场上,除了值守的禁军外再无一人。
丹凤门外,林如海与其余五部尚书跪在百官最前列。
仰头看去,更觉丹凤门雄伟无边。
但,今岁本就天灾迭出,民生多艰,宫中又横夺民女,致使物议沸腾,民怨渐起。
言官上谏,上皇竟似性情大变一般,不但拒不纳谏,还几次廷杖,致谏臣身死。
“为人君,止于仁”,“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今日之后本朝官员的地位,和今日在此所有臣子的生前身后名——他都该身在此处,劝阻上皇。
也正是因此,满朝文臣、六部尚书,不论在上皇和今上中心向哪一位,只要没受过廷杖,无一人推脱不来,俱在此处。
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若上皇执意不改,他们也只能以死劝谏。
可廷杖的棍子不认人,施杖的禁卫和下命的上皇却认识。
同样的五十杖,或许打在吏部尚书身上,将养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但打在他身上,不必打完,他
就已气绝身亡。
明知如此,他还是要来。
他不知道跪在这里的其他人都正想些什么,他只知道,他自己心中全然没有什么“臣忠”“大义”“天下苍生”,有的只是妹妹幽深平静的眼神,和她带着鼓励的微笑的脸。
真正等到了一百廷杖临身的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可笑。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若他真的死在今日,哪怕从此没有了林家,也没有安硕,妹妹只靠自己,一样可以让她和孩子们过得很好。
他常常警醒己身,这门婚事本非妹妹所愿,是她不得不应下。
他是兄长,又欠妹妹良多,更应比寻常丈夫待妹妹好上几倍。
他也自认做到了。
其实他早就明白,是他离不开妹妹,不是妹妹离不开他。
剧痛从林如海的下半身炸起。
他耳边已经盈满同僚们的忍痛甚至惨叫声。
他紧咬牙关,微视身旁,发现落在他身上的廷杖确实与旁人的不大相同。
他满额冷汗,闭上眼睛。
今日,他只求能活着回去。
——能见妹妹最后一面。
忽然,在一片叫痛声中,有杂乱的足音近了。
太监又尖又利的嗓音几乎要刺破云霄——
“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
林如海睁眼,看到皇上未乘御辇,身后只跟着十来个太监内侍,提着龙袍快步跑来。
距离太远,他本该看不清皇上的神情。但自从两年前死里逃生后,他的耳力和眼力都敏锐
了不少,让他比别人都先听到了皇上到来的脚步声,也让他看清了写在皇上脸上的急色。
禁卫们都渐渐停手了。
只有给林如海行刑的禁卫手一顿,茶杯口粗细的栗木棍子又重重砸在了他身上。
林如海吐出一口鲜血,眼神有一瞬涣散。
禁卫再次将手中的栗木棍高高举起——
“给朕停手!停手!!停手!!!”皇上目眦欲裂,只恨不能飞身赶来。
一旁伤得不算太重的承恩公江定踉跄着爬下刑凳,抱住那禁卫往后扯:“天子在此,谁还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