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亮起来了,天空由深蓝转为碧蓝,却因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天地间笼罩着一层轻薄的雾气。
鸟鸣声声清脆,窗内,窝在宁安华怀里的黛玉却竭力压住哭声,小声而认真地说:“我知道娘是为了我,那我去说不想让姑姑嫁给爹,娘一定不会怪我,也不会怪姑姑和爹爹了。”
宁安华心中对林黛玉的欣慰、愧疚、怜惜和她的欲望、私心斗争了许久,终于分出高下:“玉儿,你娘确实一心都是你,但我答应这件事,并不全是为了你和你娘。”
她已经很久没有对别人这么坦诚过了,虽然说的仍然不全是实话:“若说我不觉得给人做继室续弦委屈,不觉得你父亲与我年龄不般配,那是假话。可我想了几个月,除开这两点外,答应你母亲对我也有好处。”
林黛玉抬头,噙泪看着宁安华,大有她的话说服不了她,她就会立刻去贾敏灵前把此事作废之意。
宁安华笑道:“世间女儿大多一样,不管在家里怎么千娇万宠,嫁到别人家里难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公婆丈夫,没有好日子过。但你父亲与我毕竟是兄妹,大家相识多年,彼此脾性都知道,他总会善待于我,将来的日子再不好也有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黛玉却说:“可若没有此事,等过了今年,爹爹也定会给姑姑
择一个好人家。姑姑在别家受了委屈,爹爹也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给姑姑出头撑腰的。再过几年,小叔叔考了功名,更不会叫人欺负了姑姑。”
宁安华感叹一笑。
这话她和檀衣她们都不能说,只有黛玉一个人能说。
原本的靠山成了未来丈夫,其中差别岂止一星半点。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黛玉,她只好再说:“硕儿和青儿都还小,硕儿总有你父亲,可青儿这个身子,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去了别人家,难道还能带着青儿?”
林黛玉忙说:“姑姑放心,我可以照顾小姑姑。”
宁安华笑了:“青儿只比你小一年两个月,连你自己还是孩子,还要人照顾呢。你的身子也没好全,一年少不了看大夫吃药。何况……”
林黛玉问:“何况什么?”
宁安华道:“何况……我看你父亲自己并无续娶之意。若我猜得不错,到时候你外祖母家来人接你,他怕你无人教养,只怕会送你去京中。”她笑问:“那时你还怎么帮我照顾青儿?”
林黛玉出生时,林如海已被外放出京,是以她一向只听得母亲说外祖家中如何,却还未亲眼见过贾家任何一人。
但即便是见过,小姑姑是宁家姑娘,她是林家女儿,她去外祖家已是给人家添麻烦了,怎么可能还带上小姑姑一起去?
林黛玉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姑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只管告诉我。便是姑姑放不
下小姑姑,咱们总能想出别的办法。”
宁安华给她擦了泪,笑道:“好,玉儿的话我记着。”
一时檀袖领了宁安青过来,林黛玉也重洗了脸,三人正好在一处吃早饭。
而前院书房里,林如海一看宁安硕的模样,便明白他是知道了什么。
宁安硕从来对林如海都是极恭敬的,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几次,更别说这样发火质问了,小厮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都吓得够呛。
他们慌着摆好两副碗筷,觑着两位主子的神色,忙悄悄退了出去。有机灵的聚在一起商量,是不是回给表姑娘来劝劝,还有两个宁安硕的小厮,知道是因扫月引起,都赶出去找他问。谁知扫月早跑没影儿了。
屋内,林如海神色未变。
其实他早就猜测过安硕知道此事后的反应,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大妹妹在安硕心里的分量。
他没在意宁安硕的失礼之处,反而站起来,亲自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怒时不言。喝了茶再说话。”
宁安硕深吸一口气,接过这盏茶,看一眼林如海,仰脖几口喝干,觉得还不够,又连着喝了三四碗,才勉强觉得能不太伤人地说话了。
他站回林如海面前,肚子里有一万句想问的话。
但不知是一肚子的茶堵得他问不出来,还是窗外微凉的风吹得他清醒了,他静静看了林如海半刻钟,最终一句也没问。
他只说:“表哥,这三年你待我如何,我心
里时刻记得。我也一向敬你如师如父。但我只有一个姐姐。姐姐从小像母亲一样拉扯我和妹妹长大,只恨我……”
宁安硕盯着林如海:“如果姐姐受了半点委屈,我宁愿不再受表哥教导,也要把姐姐接出来。宁家只剩下我们三个,就算姐姐一辈子不嫁人,家里养姐姐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林如海一直沉默着,直到他说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
两人不再说话,像平常一样落座用饭。
外头小厮们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大吵大闹的声音,商议了半日,便没去找表姑娘,也没叫管家们知道。他们因担心,悄悄往屋里一看,见老爷和大爷已经吃上饭了,便忙进来服侍着。
饭毕,宁安硕道:“表哥,我今日有事出门,不能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