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雨落下来的时候,晚烟将收,天色半明不亮,并不至于太晚,却也该到了临别之际。
萧子窈几乎是轻车熟路的抓住了所有孩子,有藏在帐篷里的,有藏在煤棚下的,就连沈要的营帐后面也藏了人——总之,她很快就结束了这场游戏,唯独一个人没有抓到,是沈确。
于是便有小孩子问她道:“萧姐姐,小泥巴在哪?”
她说:“我也不知道小泥巴在哪里,他今天藏得好深,我找了半天都还没有找到,不如你们陪我一起找,好不好?”
她面上仍是笑笑的,笑吟吟的,所有小孩子都爱听她讲话,以为捉迷藏还没玩完,这次轮到自己也当鬼。
谁知,萧子窈话音方落,整张脸便冷了下来。
她只管招了招手,立刻叫来侯耀祖,道:“我听说,现在难民营里的人口是由你来统计的,现在有个孩子失踪了,你马上安排人手,和我一起找。”
“不知夫人说的是哪个孩子?”
萧子窈道:“他是个孤儿,村里人都叫他小泥巴,不知道你档案上是怎么记的名字?”
侯耀祖忽有些为难。
“夫人,我们建档,也得村民有身份档案才行,像这个村子里的,很多女人和女娃都是没有档案的,就更别提什么孤儿了,所以,没有档案的人员,我们一律都没记录。”
“胡闹!”
萧子窈陡的斥道,“明明是你之前告诉我,难民营里总有女子容易遇害,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还不记录?倘若真有女子遭难,到时候又该如何?”
“回夫人,这并不是我不肯,也不是我做事有意推辞。”
侯耀祖收着声道,那模样拘谨又小心,仿佛遇上了多大的难处似的,实在很想求得一个谅解,就说:“夫人,想必您也知道,梁军是不愿意往民生上面拨款的,所以救援用的物资和口粮都要以人头来记,谁在政府登记过身份名录谁才有东西吃,黑户不算人——我也想把所有人都记下来,可到时候粮食,人头数量对不上,岂不是要算我贪污一笔?我是普通人,我背不起。”
他如此的娓娓道来,像一个善良的懦夫。
萧子窈别无他法。
她自是长在军中的,又深知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听罢反倒更觉无力,只有怆然。
侯耀祖于是退下去了。
却是时辰又过一半,天色擦黑,他竟领着个浑身土灰的汉子赶了回来,而后慌慌张张的开口,道:“夫人,这人说他看到小泥巴了,说是跟着个女人偷偷的跑出了营地,去了以前村子的残骸里找玩具,还说什么,是要送给您的……”
萧子窈一瞬眉心紧锁,便横那汉子一眼。
“你从哪看到小泥巴的?”
那人磕磕绊绊的说:“营地围墙下面有个很小的破洞,只有女人和小孩钻得过去,我亲眼看着他们钻出去的,这还能有假?”
萧子窈微微有些沉吟。
这会儿,密雨已然落了下来。
“我去和沈要说一声。”
她道,“我们一起去找人。”
谁知,她话音方落,侯耀祖却说:“夫人,沈军长那边,我刚刚一回来就让人前去通报了,现在雨大了,时间不等人,我们得先出去找孩子才是!”
萧子窈只见他两眼如炬,在沉沉的天色与雨色之中,实在显得有些难以琢磨。
她没有说话。
反倒是侯耀祖那头又补上一句话来,说:“夫人不必担心会遇上我之前说的那些腌臢事情,此人到底是个登记在案的难民,更何况,我是沈军长的部下,替军长保护好军长夫人,是我作为下属和作为军人的双重职责。”
于是,沉默良久,萧子窈方才开口道:“好,那我们先去看看。”
经年之前,萧子窈的平生几乎从未有过什么坎坷。
因着她生于高门、长于高门,父亲又是大帅之缘故,所以她身侧从来都有护卫林立,个顶个儿的恪尽职守、个顶个儿的忠心耿耿,还都是些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卫,哪怕是普通的卫兵见了她,左右也是一副敬畏的模样,既不敢有什么坏心思,更不敢有什么歪脑筋——毕竟,讨好萧六小姐,远比残害萧六小姐的报酬来得更加丰厚。
她从来都是这样以为的。
所以,直到侯耀祖的手电筒打亮槐树下面的两具尸体的时候,她也并不觉得害怕,反是心如止水,甚至连一丁点儿眼泪也哭不出。
“我不该祝他永远不会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