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的工夫,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此人能够看穿装有龙血草的锦囊,那他再能看穿金丝面具之下自己的真正面目也并不值得奇怪。问题在于,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隐匿身份、重新来到天一宗内?是最近一段时间,还是……
一开始的时候。
他那会儿虽然过了弟子选拔的前两轮,甚至被九思看中,有了在第三轮中与其他人比较的资格,可从头到尾,郁青的想法都十分明确:他并不愿意留在太清峰上。
是不愿再欺骗道侣,同样是难以面对这个地方。
他的确是要离开了,偏偏临走的时候,有一件事让他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哪怕明知道自己得不到就回复,郁青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难道就是为了今天?”
鲁敬果然没有回复他。
郁青还不气馁,继续说:“这果真不是与九思解除道侣契的法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找我?”
鲁敬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郁青牙关打颤,喉咙里的腥甜气息更加浓烈了,身体也是处处疼痛。对方明显并不打算留下他的性命,只是想要接着他身上的某一处特殊去做某件事清。
他猜测自己有许多地方的经脉已经在灵气过于暴烈的冲刷之下出现损伤,只是对方并不在乎。
问题在于,那份“特殊之处”究竟是什么?对方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吱吱
自己恐怕快要死了。
郁青清楚地知道这点,更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做出任何挣扎改变。
当初在那艘灵舟上,对方便险些杀了他。虽然日后活了下来,可直到今日,郁青都记得自己浑身泡在冰冷海水当中、一点点失去意识的绝望感觉。
他以为能见到日后的朝阳是因自己幸运,在意识朦胧的时候服下药物。可现在看,答案兴许根本就是对方早有打算,于是放过自己。
可是……
郁青又想:“倘若当真如此,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我的所有反应,甚至是旁人的反应,都被他一点儿遗漏都没有地算计了进去——这样一个人,如果他得到了那样自己图谋的东西,莫说九思了,便是整个太清峰、整个天一宗,怕是都危在旦夕!”
对于后头两个势力,郁青其实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他从前是邬九思的附庸,今日也没结交多少同门友人。可说到底,那些都是九思在乎的人,郁青并不希望他们出事。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吗?
他的头越来越低,半是因为剧痛,半是因为身上愈发浓重的威压限制。有几个瞬间,郁青甚至觉得自己裂开的恐怕不光是经脉,兴许还有寸寸骨骼。
这么下去,恐怕都不会有人意识到他死在这里。鲁敬……不,想到自己从前听说过的对这位长老的诸样评价,郁青在心底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方当真是鲁长老吗?不知道。不过,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算是好消息。
一点温热液体从郁青唇角滑落。这只是一个开始,他的耳朵、眼睛……全都开始控制不住鲜血流淌。这副模样一定狼狈极了,可郁青甚至再没有力气苦笑。
他像是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夜晚里。自己只听到“咔嚓”一声响动,接着就再也感受不到脖颈之下的部分。苦涩的海水从口鼻当中涌入,让他的胸膛、肺部越来越疼痛,可比起在水面当中不断下沉、月色一点点在视线里变得朦胧的恐惧,这些似乎都算不上什么了。
眼下也是一样的。
自己的鲜血模糊了郁青的视线,同时有更多血液已经流淌在地。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好像都成了一模一样的赤红颜色。他的意识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连疼痛都不再有一开始那样清晰。这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声:“吱吱!”
郁青眼皮颤动,无力回应。
吱吱当真到了执法堂吗?这种地方,它一个小小灵宠,又是如何跋山涉水地赶来的?
等自己死了,也不知道正站在他面前的“鲁敬”会不会给这小东西一条生路。说到底,寻宝鼠是最受欢迎的灵宠之一。自己也不是它的第一任主人,相处几年下来,也不见吱吱对他有什么抗拒。以这个角度来判断,如果“鲁敬”愿意接受它,吱吱怕是能继续过得如鱼得水。
这是好事。
半晚绝望之后,郁青终于感受到了一点难得的安心。他实在太过无能、太过无力,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找出害九思的人才留下,偏偏这么些年过去,一点儿真正作用都不曾起。如果灵宠当真能安然无恙,这便算是唯一一点对他的慰籍。
如此心思当中,郁青的眼睛闭合得更紧了。如果有人这会儿去探他的呼吸,便会发现躺在地上的青年已经不再喘气。
“吱吱——吱吱!”
某只寻宝鼠依然在努力地靠近主人。
如果郁青还能有一点神思,他便会惊讶地发现:寻宝鼠竟不是孤身一个!相反,它小小的身体正立在一头奔雷牛头顶。在它们之后,有有许多天一宗后山上常见的妖兽!
没错,“后山”!
郁青中了一个局,这个局从他收到信符的那一刻——不,应该说是从更早之前就开始了。他踏出了自己的院子,以为自己在按照要求走向执法堂。纵然在心头疑问这条路为什么那么长、那么远,也只觉得这是因为他心态太糟,于是不愿面对即将到来的结局。
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事实是,在“鲁敬”的精心布置下,青年用更慢长的时间,走了一条更遥远的路。他不知道自己前往的地方与执法堂是相反方向,不知道在自己看来孤单冷清、让他隐隐庆幸的一路上其实有许多结束了一天训练的修士与他相向而行,不知道自己头顶的太阳正在缓缓落入山林,不知道他已迈入妖兽们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