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鲁敬的目光落在自己面颊上。那么冰冷,像是在看什么路边草芥。又带了些许探究,大约也是在怀疑,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是不是后头又有什么阴谋?
郁青苦笑。可自己还能有什么阴谋,他心惊胆战了那么多年,如今不过是一个注定的结果。只是眼下看,他想要亲自找出带走龙血草的人是做不到了。九思不见他,他大约只能把这事儿与鲁长老说。
对这位鲁长老的为人,郁青倒是还算放心。此前听对方的名声,都是道对方如何严明。再有,袁掌门和九思既然委托对方处理自己的事,便说明他们对其的确足够信任。
他心头计较了一番,便要斟酌言辞开口。不过鲁敬比他动作更快,只见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简,轻轻一抛,东西就到了他面前。
郁青心有所感,抬手将东西握住。神识探入其中,果真看到一副契图。
他定定望了片刻,本就暗淡的眼神愈发无光。鲁敬也不曾催促,直等到郁青抬头问:“我用神识将它走一遭,道侣契便没了吗?”
鲁敬气定神闲,回答:“正是。”
郁青确认:“不用九思出面?”
鲁敬眼睛眯起一些,神色里多了几分似笑非笑,像是在嘲弄郁青撞了南墙也不死心。都到这一步,竟然还把这样亲近的称呼挂在嘴上。
郁青见状,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他心头的懊恼暂且不说,只道当下。玉简被在手心捏得更紧了些,青年道:“好,我会去做——只是在那之前,鲁长老,我有话对你说。”
鲁敬不耐:“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一顿,嘲弄之色更清晰了,“你莫不是以为,只要拖延些,少峰主就会改变主意?”
“不,”郁青快速道,“只是——”
鲁敬:“只是?”
郁青:“天一宗内,有人要对九思——要对邬真人不利!”
他近乎是和鲁敬抢着说出这句话。字音出口的瞬间,冷汗便从郁青掌心里冒了出来。想想自己的身份、处境,他绝望地意识到,对方十有八九并不会相信自己。“可是,”青年又自我安慰,“无论那个对九思不利的人要做什么,他后头总会露出痕迹。有了我今日的话,他们到时候再差,也不至于毫无线索啊。”
抱着这些年头,郁青虽然难堪,却还是把话讲了下去。鲁敬表情是不善,却毕竟没有打断。一直到郁青闭上嘴巴后颇久,他才再度开口:“荒谬!怎么会有如此之事?”
郁青近乎咬着泪说:“长老,我说的都是实话。”
鲁敬不言,郁青轻声道:“我那年重来天一宗,原先只是想要见邬真人一面。谁道他竟问我,要不要当他的徒弟。我惶恐难言,原先是不愿应的。正是因为见到那些东西,这才……
“长老,前头这些话,除了最后的原由,剩下的都能去找邬真人验证。都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必要说谎?”
鲁敬冷冷地回答:“挑弄是非,想让我天一宗人彼此矛盾!”
郁青:“……”
虽然荒唐,可他竟觉得鲁敬这话是有道理的。
郁青苦笑,笑过便低头,叹:“可这些当真是实话——长老,我这便、这便去开始解契了,只盼日后邬真人长久平安……”
说着话,他的神识到底落入玉简。郁青从前从未接触此类阵图,今日却轻易便觉出它的强大。只是稍稍一点灵气过去,他便觉得自己汹涌而来的吸力榨干。
大股大股的灵气从丹田奔涌而出,契图之上渐生光彩!
“吱吱——”
狂乱的灵气当中,郁青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
“吱吱?吱吱!”
是什么?他模糊地想。思绪刚转动一刻,便又被灵气的涌动打断。
看穿
“……从前仿佛曾听说过,赫连师兄拜入师叔门下后,曾有一段时候压力颇重,以至于修行进度都受了影响。”
天一主峰,赫连随迎来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这么说兴许不算恰当。依九思与他的关系,双方见面只是寻常。可像今日这样,对方不但突然拜访,用得还是颇为郑重的态度,犹豫迟疑着缓缓开口,对赫连随来说,便的确不算常见了。
他看出师弟的认真,于是在听对方讲话时也用上十分专注。到了最后话音,赫连随心中一动,问他:“可是阿禾那边有什么状况?”
如若不然,师弟问的人怕就不是他,而是师尊了。
这样猜测之后,赫连随果然看到邬九思点头。不光如此,那张俊逸面孔之上,两道好看的眉毛也微微压了下去,整个人都颇是发愁。“我从前也不觉得,可这些时候忽地发现了,别看阿禾一日到头总是笑嘻嘻的,可他心里藏的事儿怕是比谁都多。”
同样站在“某出众人物的头一个徒弟”角度上,赫连随对小师弟描述出的状况并不意外。甚至于,以他的身份、他师尊的身份,当年落在他身上的压力要远远大于“陈禾”。
他将心比心,宽慰邬九思:“师侄若是知道你这样担忧他,定是又欢喜,又难受。在他看——也是在那年的我看,分明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怎么能连累师尊费心?”
邬九思一怔,随即意识到:“竟是这样吗?”阿禾那复杂的心绪,原来并不特殊,就连师兄也曾有一样的时刻。
“是啊,”赫连随回想当日,同样颇有感怀,“当初师尊虽还不是掌门,却也差不了多少时候。旁人看我,看的也不是一个寻常弟子,而是玄州第一宗门的再下一任接班人……呵,这么想的人却不好好琢磨一番,师尊他是再上一任掌门的亲传弟子么?咱们天一宗传承,讲究的历来是能力,而非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