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设下取暖结界,驱散雨天带来的凉意,随即不再管对面那温情脉脉的一家三口,兀自阖眸休息。
约莫三个时辰后,萧凡醒了,睁眼看见寻嫣横坐在江玦怀里,双腿搭在他伸直的左腿上,脸被披风盖着埋进他胸膛,睡得很沉。
雨停了,天际泛灰白,阴云还未散去。
江离把盖在身上的云水斗篷踢掉了,萧凡怕她着凉,轻手轻脚走过去,想给她重新盖上。穿过庙门时,他余光瞥到门外,动作蓦地一顿。
大街上走着一排脚步悬浮的人影,全都耷拉脑袋,耸着双肩,宛如一个个提线木偶。萧凡默不作声挪去门边,盯着他们看了许久。
待他回神抬首时,寻嫣和江玦也已经起身,各自把手搭在佩剑上。
三人对视后,两道护卫结界落到江离四周。李灵溪率先掠出庙门,跟在列队行走的人群之后。
湘西有移灵赶尸之术,眼前情状似乎就是这种术法。但李灵溪跟了一会儿就确定,这些排成一列往江边走的并不是走尸,而是活生生的人。
人群径直来到江边,竟没有丝毫犹豫地一个接一个往下跳,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被淹死。
江玦飞身向前,袖中抛出一条结香妖枝,将一个跳水的少年拽回岸上。李灵溪起手做隔离结界,阻止前赴后继寻死的人。
隔离结界形成后,二十多个青年男女倒在水边。有的人迷茫半醒,还有的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江玦探了探少年的气息,说:“人还活着,但鬼气入体,索命的鬼差已经在旁边候着了。”
对寻常修士而言,灵气、妖气乃至魔气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气。鬼气算不上一种“气”,只是人之将死,或活人被鬼附身时身上散出来的感觉。
江玦直觉很准,他怀疑茶池城民被修改了命簿,强行由生转死。
萧凡随手拎了个男人起来,仔细观察一番后说:“一个人离开人间,除了耗尽阳寿,还有许多别的的方法。譬如羽化登仙,譬如被召阴兵。”
既然这里没有妖魔作怪,那就很可能是阴间的武官在召兵点将,正好茶池城供着一个威名赫赫的忠勇大将军。然而冥界也有法度,鬼官不可擅自改人命簿,否则将被投入阎罗殿审判受刑。
赏竹徽死了五百年,五百年间风平浪静,目下又怎会突然召集阴兵
李灵溪一耳光扇醒了江玦手里的少年,江玦来不及阻止,只听那少年惊叫一声坐直,口中念念有词:“铲除虞奸,光复大景。”
江玦沉默须臾,劝李灵溪别打人的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有时,这种蛮不讲理的法子还怪管用。至少他们现在能确定,这事真和赏竹徽脱不了干系。
李灵溪对江玦说:“安神符。”
旋即一枚黄符贴在少年额上,让他渐渐安定下来,双目恢复清明。
萧凡单膝跪在他身前说:“小兄弟别怕,我们是修道之人。这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你们要跳江自尽!”
那少年惊惶许久才勉强冷静,抖着声线道:“不是,不是跳河自尽……是献祭江神,让江神息怒。”
萧凡挑眉道:“又是江神啊!”
少年哆嗦着说:“是,是江神。茶池城向外通行必须渡过沅水,自从江神发怒以后,渡船就天天翻覆,淹死了很多人。后来人们不敢再过江,但城里仍在继续死人,死法就是像我这样自愿跳江……老人说,这是江神索要的献祭,不能阻止。等到江神平息怒火,渡船就能重新通行了。”
李灵溪问:“你确信你是自愿!”
少年愣怔半晌,红着眼圈说:“我在睡梦中被驱使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自愿不自愿,还不是江神说了算吗!”
话说至此,那少年猛然反应过来,“你们这些外地人是怎么进城的!渡船难道没被打翻,这怎么可能呢!”
萧凡勾唇一笑道:“怎么不可能这两位是江神的老友,江神害谁都不会害他们。”
少年又傻愣愣地呆了片刻,忽而跪地恳求道:“神君下凡,恕弟子有眼无珠,未能敬迎。请三位神君代茶池百姓向江神说一说情,求江神饶恕我们罢!”
楚国公主
三言两句很难讲清楚江神妗沄的事,李灵溪敷衍两句,让萧凡把一地昏睡的人弄醒,便拉着江玦重返将军庙。
赏竹徽要光复大景,倒也容易理解。作为一国公主,又曾是忠心耿耿的护国将军,两层身份加在一起,让赏竹徽成了最不可能接受改朝换代的人。
她已然死了,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组建一支行走人间的鬼军,去推翻江昖建立的大虞。
可叹可悲的是,最信任她的茶池百姓成了最先受害的人。
李灵溪快步走进将军庙,吩咐萧凡在庙外设一个禁步结界,随即取出李佳音的铜虞符摆在供桌上,又转头问江玦要亲王符。
“江虞王侯在此,赏竹徽见了肯定沉不住气。”
江玦依言拿出金虞符,但没有直接交给李灵溪。
“公主徽已经召了不少阴兵。看城内灵气丰沛程度,她手里当持有无上灵宝……甚至可能是神器真水。我们毫无防备,贸然请她现身,即便能打过,也会伤及茶池百姓。”
李灵溪听到“真水”二字,眼睛倏地亮了。
江离正要问真水是什么,玉神像后忽地飘来一道轻如鸟羽的女子声线:“正是真水。”
换作旁人听见这话,一定以为是赏竹徽显灵了。
江玦对着神像恭敬行礼道:“晚辈江玦,请仙上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