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搞出这么一套理论?
往小了说,是为了从法理上在北美撬开一个口子,占领上加利福尼亚,为将来控制路易斯安那打基础;往大了说,则直接关系到统一战争完成后的国家地缘战略。
从他立足外东北、夺取虾夷地、分裂岛国,再到夺取西伯利亚、建立哥萨克酋长国,而后插手安南、赶走荷兰人、教训英国人;再到跟李朝划界谈判拿回图们江六镇,逼着满清夺取廓尔喀,让刘胜范统西出葱岭,让鲁奇占领金门乃至谋划阿拉斯加,都是地缘战略目标的一环。
清末的陈澹然说过,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古代中国也有地缘战略,也就是以“侯、甸、男、采、卫、蛮、夷、镇、藩”来划分的九服。不过古人的管控能力有限,因此以五百里为标准进行划分,形成了天子——天下——华夏——四夷的地缘政治版图。东西南北各四千五百里,面积也不小了,五百多万平方公里,西汉也才六百万冒头。
自唐朝开始,中央政权对边陲的管控能力提升,这才使得疆域面积扩展了一倍多,然而西域始终不稳定,反复得失。一直到了清朝,经过康雍乾三代大军征讨,这才将葱岭以东牢牢掌控。
那么问题来了,北海军东征西讨,最终将止步于何处?换句话说,未来政权能够实行有效管控的地理边界线在哪里?将英国东印度公司赶出印度肯定不现实,那么双方的势力边界定在什么位置最有利?
随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启,“世界岛”的概念正逐步成为现实,处于世界岛核心位置的欧亚大陆必将成为各方强权争夺的焦点。
从伏尔加河到长江入海口、从喜马拉雅山脉到西伯利亚,这片广大区域就是世界的心脏,谁掌控了心脏地带,谁就能控制欧亚大陆,进而支配世界。
另外从海权来说,光控制心脏地带还不够,控制住环绕心脏地带的沿海地区也是重中之重。
那么为了实现陆权和海权的地缘战略目标,北海军要配置多少兵力,多少舰船?交通线上要设置多少兵站、多少马场、多少物资仓库、建立多少电报中继站?
不是说有了电报就能管理全世界,交通也是制约统治能否有效的重要因素。别看殖民帝国占据了美洲、非洲大片陆地,可他们能有效管控的全都是水陆交通便利的沿海地区。你让西班牙人管一下十八世纪的内华达试试?根本够不到。
就算是在国内,一条川藏公路,即便是战天斗地不怕牺牲的年代,十一万人也足足修了八年,还牺牲了三千多人。
这一切不光是为了争地盘,实际上是小农经济的东亚文明和强盗文化的欧洲争夺世界资源的控制权,也就是文明之战。
陆权和海权的战略,主要针对的就是英国。至于北美,则是为了让美国难以崛起;没有了广阔的中西部,就没有广大的国内市场,也无法为实现全面工业化获得足够的资源。
说起来,地球就这么大。从另一时空的历史经验看,光是欧美的全面工业化就消耗了地球的大半资源,对环境的过度破坏使其不得不将制造业转移。要是东亚也进入全面工业化,地球上这点儿资源根本不够用。
所以在另一时空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美国人牵头搞了个《华盛顿共识》,其核心就是通过各种经济自由化,以金融手段控制拉美各国,成为其经济上的附庸,阻止其工业化。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赵新并没想这么长远。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种种行为,一方面是为了黄金,另一方面就是泄另一时空“百年耻辱”的怨气。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和统治范围的扩大,他的心态和世界观也从一个小老板向着政权领导者过渡,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从随意向理性转变。
特别是当北海镇夺取了爪哇,将治下的疆域面积扩展到了一千七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时候,赵新便开始患得患失,彻底难眠。
睡不着怎么办?想事情呗!然而思考的越多,赵新就越是体会到,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儒家文化,无法为这种以争夺资源和领土的地缘战略思想提供理论养分,也难以说服知识分子阶层和普通民众支持对外政策的举措。
打仗总会死人,不管人多人少;离家万里总会思念故土,就算亲人在身边也是一样。
爪哇还好说,中国人从宋元就有移民,西爪哇和婆罗洲华人加一起几十万,但北美没有先例。要想在新大陆化夷为夏,先就得有大规模的移民。然而中国的老百姓属于典型的“故土难离”,在自己家乡但凡能混个半饱,谁也不想挪窝。
历史上的几次大移民要么是战乱天灾所导致的自行为,要么就是战乱后为了恢复经济所采取的强制手段。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非常难,要耗费庞大的国家资源才能实现。
你还不能把旗人都配过来,天高皇帝远,这帮家伙万一哪天搞出个北美大清,那才让人头疼呢!
所以想来想去,赵新只能创建“血缘论”,舔着脸将米沃克人和满人强拉关系,作为自己强占北美的理论工具,并用这套理论服务于地缘战略目标。
就在昨天晚上,他将自己的想法对鲁奇大致讲了一遍,本意是希望对方理解他的思路,再有就是看看有什么疏漏。
然而他的这套理论在鲁奇看来意义不大。谁说古代中国没有开疆拓土的指导思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就是吗?足够霸气!
赵新闻言哭笑不得,这要是刚来本时空那会儿,他也觉得理当如此。可是这些年跟着汪中系统的学习了儒家经典后,他的想法已经变了。
他直言不讳的告诉鲁奇,虽然历朝历代的很多皇帝都干着开疆拓土的事,可谁也不敢拿这句话当口号。
“。别说手底下刚招收的那些读书人了,就是满清治下的读书人也会嗤之以鼻,乃至于受儒家文化影响的所有东亚各国都不会认同我们,甚至私下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