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伽皮糙肉厚惯了,也不知道自己被小狼连啃带挠成了什么样,没太在意,活动了一下双臂说道:“怎么了,睡不着?”
“嗯。”怀钧自知非礼勿视,刻意躲避着视线,“您不睡么?徒儿想……找您聊聊天。”
晏伽笑道:“走吧,屋顶上挺好。你还没见过不周山不下雪时晚上的天吧?带你去看看。”
孤心逢灯
两人轻功翻上大殿的屋顶,果真看到在远处起伏的山影之上,有刀星变幻莫测,如漫天星云光怪陆离,那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绝景。
“真好看。”怀钧喃喃道,“蘅宫虽说苦寒,却能望见这般景致,实在是令人震撼。”
晏伽半靠在脊兽上,一条手臂搭上屈起的膝盖,很惬意道:“你若是从小待在蘅宫,也会觉得越陵山是奇景。说到底,不过是司空见惯的才觉平平无奇,乍然得见的反倒念念不忘。”
怀钧忽然问道:“师父,徒儿问您件事,希望师父如实相告。”
“你问吧。”
怀钧仿佛很难以启齿似的,动了半天嘴唇,才一咬牙问出来:“您留在此处,不惜委身顾氏族长,是否为了还三年前他们对您出手相救的人情?难道都是因为我?那时我目空一切才害了您,致使您沦落到今天这步……”
晏伽大惊失色:“打住——你先打住!我的亲徒弟,你一天天的净在心里写话本了?什么叫委身、什么叫沦落?你师父我惨了这些年,成个亲怎么还成人情了?”
怀钧挠挠头:“可是,您以前不是这样的,就算成亲,也……也不必做他的夫、夫……”
“夫人。”晏伽毫不避讳地替他说完了,还满脸自豪的模样。
怀钧痛心地别过脸去。
晏伽失笑:“好了,知道你想给为师抱不平,但我确实没受委屈,也并非因为你才这样做的,是我自己愿意。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代表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人,而不是身外虚衔,我们在人间久了,的确免不了被这些绊住。”
怀钧不太懂,只是看着他:“师父,您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的您绝不可能与旁人如此亲密,更别说会和什么人成亲。”
“是吗?”晏伽笑了一笑,“人都会变,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从前活得好像缺点儿什么,虽然也很快活,但有时一个人也真的挺没劲。”
“其实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怀钧道,“三年前您一走,我就觉得自己彻底一个人了。”
“所以我们这些人,虽说在坐上掌门之位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独身一人的准备,但时常还是活得太过孤寂了。”晏伽道,“夜里行路,哪怕有一盏灯,也想停下来多看看。”
怀钧默默不语,脑袋里却开始琢磨晏伽的话。
晏伽又说:“我这阵子倒是常常想,以前是不是教错你了?身为越陵山掌门,的确应当习惯无处不在的孤独,但我们并非一定要孤身一人的。像我,如今也算是有个安心落脚的地方了吧。”
他拍了拍身下的瓦片,嘴角微笑着。
“有这么一个人陪着,胜过千千万与你虚与委蛇的人、或求不得圆满的人。”晏伽道,“从我拜师至今,臧长老一直都很讨厌我,起初我想不通她为什么对其他同门都能和颜悦色,却偏生对我没个好气,不信邪地想要缓和与她的关系,到最后毫无变化,她依旧不喜欢我。不过现在我觉得都无所谓了,人活一世,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你。”
“我看您这两日的确很是开心。”怀钧至此,才真正松了口气,“好,只要师父觉得快活就好,徒儿只想看到您不那么苦了。”
晏伽瞅了他半天,猝不及防地问:“你没有喜欢的人?”
怀钧愣了愣,像是着急剖白正身一样:“没有!”
晏伽乐不可支:“你急什么,咱们又不是出家做和尚,况且和尚都能还俗呢。回头要有了心上人,我可得第一个瞧瞧。”
怀钧一向对自家师父那张嘴十分苦恼:“您没事提这个做什么?”
“我让你来蘅宫,除了要带你看些东西,还想让你多交些朋友。”晏伽道,“跟孙氏大小姐,还有不留行那位掌门相处得怎么样?”
怀钧漫不经心道:“孙氏大小姐没说过几句话,不留行的那个……师父,您没看走眼认错人吗?他连剑都不会使,基本的心法口诀一窍不通,我实在教他教得心烦。”
“还会教人练剑了,本事大了啊。”晏伽笑道,“不过以前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收徒弟,你师祖还在的时候,我整天除了练剑与吃喝玩乐什么都不用想,可舒坦了。”
怀钧好奇道:“您甚少提起师祖。”
“她对我来说如姐如母,我不到十岁就跟在你师祖身边,她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仙道曾经以她为尊,但她从来便是宠辱不惊,也不理会旁人的巴结。”晏伽道,“其实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以为你师祖是个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不染尘埃的人,而无论我做了什么、捅了多少篓子、闯了多大的祸,她都可以替我兜着。所以我任性了很多年,直到有一次。”
晏伽记得很清楚,那一次之后,他再也没做过明面上会落人口实的混账事。
“我十四岁那年,你师祖带我去一个谈剑会,那家东道主从前就看不惯越陵山,没少嚼舌头,我当然也看不上眼他们,所以第二天原本只是要我做做样子与他家少爷比试剑法,我却使出了三成力,直将那少爷打得屁滚尿流,连剑都折了,人也吓哭了,我在台上指着他哈哈大笑,一点面子都没给他们留。”晏伽回忆道,“对了,那天还是那位少爷的生辰,我算是让他丢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