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家持刀者四五,兄长唯有一对空拳,然兄长毫无惧色,夺刀劈叔面,小叔竟死。事情发生后,为躲避官府追捕和小叔家报复,我们只得离开乡里。
兄长改名换姓,仍以贩卖为生,但屡屡亏本,后来为人偶有积蓄,旋遭噩运,财来财佣耕,又遭遇荒年。虽然谋生艰难,但兄长不曾稍稍亏欠于我。我才十八,兄长便为我谋妻,过后四五年,兄长忽然得了某官赏识,自此官运通达,成家亦有望。
然好运不长,不久兄长便受人所累,贬为县令,甚至有性命之忧,我心忧急,便去庙里求神祈福。晚上,神灵托梦,言兄长这十几年命途坎坷,都是小叔亡魂作祟。原来小叔死后,家产亦为侄孙所夺,叔母流离乡野,穷困交加,带着孩子投井而死,小叔在泉下怨恨兄长,遂成咒怨。
我向神灵发愿,愿替兄长受难,神灵应允,我便醒了。则小叔已立床前。我知小叔已死,此乃怨灵。我苦思半夜,觉得唯有求十枢除去小叔怨灵,才能了此劫难。
次日,我告别妻儿,离家而去,岂料我等凡人,连十枢仙门都不得入,又怎能请人相助。我无法,只得四处寻访高道,幸知某山有仙人,便登山,愿随其修行。仙人曰,我尘缘未断,不可成仙。我执意请之,遂得留。
怎知山中日月,不比人间!山中无四季,我修行许久,思家甚切,恳请下山,仙人曰:果然尘缘未断,道心不坚,去也。我下了山,忽然苍颜白发,原来几十载岁月,早匆匆过去!家门已空,我四处寻访,得知阿华下落,好容易找到了他,却是二老相对茫然。
阿华已不记得我,晴雪也早已死去,阿英膝下孙儿成双,谁记得我?又何必记得我?我听闻兄长入十枢,费心找去,终见兄长。兄长老矣,可兄长一眼就认出了我。兄长责问我为何弃家远去,我又有何可言!小叔怨灵,仍在肩头,我不敢言,唯有回山,唯有修道。
仙人见我,曰:尘缘已断,可修道也。我方顿悟,所谓断尘缘,即我几十年来遭遇种种。当真是造化弄人,哭笑不得!我牵挂妻儿,修道不专,如今我虽有妻儿,也同没有妻儿一般,眷恋之心既死,修道之心则坚,虽然,心中苦涩,又何以言!
我未曾不想过辩驳,然而事情已成,又有何可辩?不过动摇兄长道心。虽然,心中不能无怨怼,每与兄长生口角,胸中便有如毒液翻腾,不能自抑。
后来小浪仙羽化,我心忧急,决心造一灵气永不枯竭之地,作我等长生之洞天。岂料羽化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青煞出世,羽化危急,宏元狡诈,令我势孤,我唯有以性命相博,拼出个真假!兄长若得此信,自知宏元真假。我弟子虽有诸多荒谬,却不曾撒谎,兄长此时,当可以信他了。
呜呼哀哉!我曾怨汝,我曾恨汝,然我身死后,替我立碑者唯有兄长和青石,兄长如我父,青石如我子,有父有子,我可安然赴死矣!兄长此后,不必怨我,也不必怨己,想来成仙者,命中都有劫数,天道如此,怎可逃脱。惟愿兄长率领羽化诸仙,诛杀宏元,则弟在天之灵,可含笑去也。
弟
河
归一凡姓启,凡名河,百川凡姓启,凡名海。百川归一为海,归一流散为河。百川曾耿耿于怀的往事,都在这封信中得到了解答。这封信确凿无疑地告诉了他归一的死因,也确凿无疑地告诉了他宏元和妙真在撒谎,最后,它还确凿无疑地向他证明,他弟弟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生,恰恰相反,他至为重情重义。
因此,当面对鬼归一时,百川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他知道,唯有干脆利落地杀了眼前这个鬼归一,才能让真正的归一安于九泉。百川目光灼灼地盯着鬼归一,手中翻印如飞,一道道金印从空中扣下,将鬼归一的拂尘截断。
同一时刻,千面也赶到了暗门下,举爪朝白无常刺去!她胳膊上还残留着一截灵绳,早在被鬼蜮遮蔽的瞬间,那绳子就被千面扯掉了。她和黑山君受擒不过是为了瞒过那群神仙,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酆都的鬼差竟也会来插一脚。白无常举起哭丧棒,边打边骂:“哪来的丑婆娘,竟敢顶着妙真仙子的脸!”
千面冷笑一声,说:“就冲你这一句话,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那你就试试呗!”白无常左躲右闪,甚是灵活,哭丧棒专往千面脸上招呼,忽然,那哭丧棒上长出一张鬼脸,猛地咬住了千面的头发。千面大骇,割断头发,怨毒道:“堂堂男子,竟出这种阴招!”
“鬼出阴招,天经地义!”白无常冲了上去,招式凶猛,脸上仍笑嘻嘻的,“你这丑女,宏元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这般为他卖命?”
“你这丑男,羽化岛又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这样为他卖命!”千面狞笑道,“你也是,黑无常也是,阎罗也是,羽化岛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们这样拼死命地救他?”
白无常瞳孔一缩,失声叫道:“黑无常?”
“是啊,黑无常!”千面五指暴增,长长的指甲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白无常的哭丧棒上刮出一道道白痕,她瞧着白无常惊骇的神色,哈哈笑道,“怎么?你不知道黑无常已经死了?我告诉你,他就在归一的肚子里,这些年大王让他偷偷从酆都运出的鬼魂,全都进了归一的肚子,最后,他自个也进了归一的肚子。真可怜那些冤魂,活着时受人欺压,死了还要被你们这些当官的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