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
“他醒了。”玉无瑕长松一口气,用目光无声地催促他,“陛下让一些随从的太医先回去,你也回去吧。”
已经有太医钻出营帐,快步往回走。玉无忧便回去了。一进自己的营帐,他便忍不住喜极而泣。不,其实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怕和庆幸。祭神大典顺利举行,人们兴高采烈地庆祝着。
当然,议论依旧存在:听说是投毒。哎呀,那不是谣言吗?可是,陛下处死了好几个宫女是啊,大典为什么会推迟?真有人投毒吗?议论声越来越多。真有人投毒。国师昏迷了好久呢。我听说,连玉掌院都没有办法。天啊,谁敢对国师下毒?就是啊,这可是祭神大典!那投毒的人真是罪该万死。没错,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唉,要是能找出来就好了。到底是谁下的毒?
这个疑问盘桓在所有人心中,并没有随着皇帝仪仗的离开而不了了之。
然而,对玉无忧而言,这些议论压根没种进他的脑子里。他天真地认为国师醒了,事情就结束了,好像一滴水被从桌子上擦去那般了无痕迹。现在,占据他的内心是另一件事。那个小道士来他家了,他带来了一句话。
“我家大人请您三天后来梧桐观看看。”
这句话将玉无忧的心搅得天翻地覆。狂喜,惊疑,恐惧,种种复杂的情感在玉无忧心中翻涌。国师为何要见他?他会说些什么?他身体如何?满脑子的疑问抵不过一腔喜悦。不管怎样,他又能见到国师了。玉无忧既畏惧,又焦灼,煎熬地等着日子一点点爬走。
三天后,他一大早就出发了。
尽管羞于承认,他确实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他想,哪怕挨骂,也还是穿得光鲜些好。他猜国师找他绝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们已经断绝了往来。玉无忧到梧桐观后,不出意料地发现国师还没有来。他在那间小院里左看看右瞧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突然,他觉得自己未免太高兴了,高兴到有些不合时宜,惹人厌烦。一丝阴霾从他心上扫过——国师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转瞬间,玉无忧开始不安起来。他忽然感到了一种恐惧,这恐惧甚至让他生出了逃跑的冲动,但他的脚顽固地站在原地。等待漫长难捱,可玉无忧却希望它不要那么快结束。
终于,木屐声打破了沉寂,国师来了。
还是一袭紫袍,还是长发散漫,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却不再含有笑意。玉无忧心头一凉,僵笑着行礼问好。他犹豫道:“国师大人身体好些了吗?我带了些丹药”
“听说玉二公子前两天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看来,您现在无恙了。”
“啊,是。”玉无忧尴尬道,“您怎么知道”国师不快道:“这件事闹得这样大,我怎么会不知道。”
难道他是想责怪岑太医因这件事没有及时救治他吗?玉无忧忙道歉说:“抱歉,我当时不知道岑太医那晚当值。假如我知道,我肯定会让他早点离开。”
“你好像只会道歉。”国师更加不悦了。他径直从玉无忧身边走过,进了屋,一块碧绿随着他的步伐忽隐忽现。那是一块玉,翠如碧竹,形如环节。
那是他留在凉亭的那枚玉佩。
玉无忧心中顿起千层浪,表面上的镇静再维持不住。他呆愣愣地望着那玉佩,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怎么会有这枚玉佩?”
国师好像才注意到这枚玉佩似的瞟了它一眼,嘲讽地说:“这个啊,公子真够绝情的。”
“绝情?我吗?”
国师看向玉无忧,问:“既然来了梧桐观,为何不来找我?”
“您在梧桐观?”
“我不在,又怎么知道你在?”
“您,您在梧桐观?”玉无忧莫名的心虚,有些慌张地辩解道,“我不知道您在。但是,就算您在梧桐观,您,您怎么知道我来了?难道您看到我了?可我没有看到您,我不可能看不到您啊?”
国师叹了口气:“玉无忧,我在等你。”
“您在等我?”玉无忧不敢置信地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是说,我们最好别往来了吗?”
“你听不出什么是气话吗?”
“可是,为什么”玉无忧又看向那玉佩。
“我要真生气的话,为什么还把它捡回来?”
玉无忧怔怔地望着国师,对方看起来有些烦躁。他无奈地看了玉无忧好几眼,最后不情不愿、闷闷不乐地嘟哝道:“你不是心悦于我吗?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玉无忧大惊失色,跪下道:“我怎么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请国师大人息怒,我对您只有尊敬!”
他看出来了!他恐慌地想,他看出来了。完蛋了。
没有回答。沉默。现在国师是什么表情?玉无忧害怕得脸发凉,手也发凉。他听到木屐声慢慢接近,长发垂落在地,国师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问:“那么,你打算让我一个人背负大逆不道的罪名吗?”
玉无忧一震。这句话滑过他的耳朵,过了好几秒才到达他的大脑,又过了好几秒,他才理解了它的意思。他慢慢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国师。对方与他,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国师那纤长的睫毛,那深邃的眼睛温柔地望着他,倏忽飘落。玉无忧闭上眼,脸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噩梦。他觉得,或许自己现在也在做梦。
若非身在梦中,怎会真得上天垂怜,赐给心上人一吻。
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