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垚歪着头看了方米一眼,放下原本交迭的双腿,说:“佣金减半只是条件之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跌宕起伏的桥段这个故事就编不圆。f国那边可以花钱摆平,那么网络上的风言风语呢,那些愿意为了你花钱的粉丝呢?记住,你的故事一定要足够精彩,它可以掺假,也可以很离谱,只要大家愿意相信。”
——它可以掺假,也可以很离谱,只要大家愿意相信。
正是这句话令方米逐渐冷静下来。
她再一次对上许垚的视线。
这一次许垚没有笑,而方米也有了思路。
方米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许垚的注视之下,缓慢开口:“我的本名叫林纯。我是f国籍,方米是中国籍。我们曾经关系最亲密的人,是最好的朋友。方米喜欢演戏,而我从小就喜欢文学,后来又学了设计。‘方米理想家’这个账号是我们一起创造的。”
“一开始,我写的小说投过几次稿,都不成功。f国那边审稿要求非常严,几次退稿令我大受打击。他们不仅将我的作品批评得一无是处,还污蔑我抄袭。我承认,我的文字的确有古典文学的影子,但那绝不是抄袭,而是对前人的崇拜、敬仰。那些文字富有生命力,它们跳进我的脑海,令我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所以才会不自觉地写进自己的文章里……总之,那段时间真的很黑暗,要不是有方米的鼓励,我根本不可能振作起来。”
……
七年前,f国。
这是一栋f国的公寓楼,五层楼高,没有电梯,因有百年历史,走在地板上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林纯租下了五楼的一间套房,此时的方米和林纯就在房间里,她们刚结束一轮争吵——林纯对自己的才华进行抨击,而方米一直在反驳她。
林纯崩溃地跌坐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稿纸,她低着头,双臂环抱住自己:“我完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以后了……这次我真的尽了全力……”
方米几乎已经词穷了,她也盘腿坐下来,并小心翼翼将那些稿纸捡起来,一边按照页码排顺序一边对林纯说:“有很多作家都是从写自己开始的。这里和国内不同,国内读者很抵触第一人称,但是在欧美国家,很多都是从‘我’开始的故事,畅销榜上经常可以看见!”
“没用的。”林纯稍稍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灰暗,“我试过了,他们说太假了,不会有人相信,还说我没有投入真情实感,只是在复制,只是在胡编乱造,说我写的不是真实的我,是幻想出来的泡沫……”
方米皱了皱眉头,低头去看稿纸上的文字。
的确,林纯对自己的认知和他人对她的认知是有出入的,她是在描述幻想出来的自己。可这在方米看来并不是什么错,因为人人都生活在幻想中,人人都是林纯,用清晰犀利的目光审视他人,却又用朦胧的滤镜来妆点自己。
“也许他们要的是既有浪漫的人生观,又富有现实批判色彩的文字。”方米这样说道,“生活虽然残酷,但主角却很乐观、积极向上,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林纯轻轻点头:“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方米渐渐摸清了方向:“那么,你可以尝试写一个虚拟出来的‘我’。哦,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真的把它当做是你,只是在行文上用第一人称。你可以去批判这个‘我’,故意歪曲一些事实,天马行空、放开手脚,写得越离谱越好,反正这个‘我’不是你,只是一个纸片人而已。你还可以将你听来的别人的故事套用在这个主角身上,塑造出来一个全新的有意思的‘我’!”
“可我……”林纯流露出迷茫,“我该套用谁的故事呢?我最了解的人,只有你。”
方米眼睛亮了:“那你就写我呀!我以前在国内的故事都告诉你,你可以任意发挥。富有神秘的东方色彩,老外最喜欢了!”
……
许垚从包里拿出一本小说,名叫《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封面设计颇有印象派画风,画的是阳光下的满天星花丛,中间还有一束鸢尾花。
她将书放在方米面前。
哦不,应该叫林纯。
许垚问:“就是这本书。”
林纯将书拿起来,轻轻抚摸封面:“这本书曾经卖到脱销,先后七次登上畅销榜。”
“也令你们赚到了第一桶金,为后来‘方米理想家’这个账号奠定了粉丝基础。”许垚接道,“我只看过中译版。说实话,我看不出来有任何借鉴、复制古典文学的影子,但和你那些被退的稿子也不是一个风格。”
林纯放下书:“你话里有话。”
许垚很直接:“我想问的是,它真是你写的吗?”
“当然。”林纯坚定道,“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舍弃了过去的自己。只要我描述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虚构出来‘我’,我就不再有心理负担,就能写出不同以往的文字!”
“哦,是么。”许垚又一次拿起包,并从里面拿出一迭纸,同样放在林纯面前,“这是方米的日记复印版,有人将它送到了成佳文化。内容和这本小说有八成相似,连文风、笔触都高度吻合。你怎么解释?”
“复印件?”林纯将那迭纸拿了起来,仔细翻了翻,“复印件能说明什么?为什么不是原件,是不是因为原件的纸太新了,根本无法证明这是方米的日记本?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方米写日记。这本小说里的每一个文字都是我写的!这根本就是有人在栽赃陷害,将我小说的文字改了改,再反过来黑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