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陈风起,夹带大量沙土,鹰击举起袖子帮青南挡去尘沙,他忽然说道:“我见到觋鹭,也觉得熟悉。”
鹰击不是在说殷勤话,他见过觋鹳,所以见到同样装束的觋鹭才感到熟悉,他拍去脸色的沙土,悠悠道:“我们这些来自四方的人,跨越高山大河,相聚在这里,都是天神的旨意。”
此时,陆续有参加葬礼的人执着酒杯,到墓前与墓主道别,祁珍主动从主持葬礼的巫师手中接过一杯酒,他忍着伤痛,用受伤的右臂举杯,口中念念有词:“我是文邑祁州之子祁珍,听鹰击说你生前跟我父亲认识,我父亲已经物故,我今日代父前来,为你送行。”
墓主是鹰击的亲戚,生前亦是祁珍父亲相识的人,祁珍来到大鹰城,遇到一场葬礼,为了熟悉当地的习俗,特意前来参加。
青露坐在内城城墙的石阶上,抬头望天,天很高很高,高空中还有只游鹰,自由自在,迎风翱翔。
他真有些羡慕它,哪怕爬上最高处的城墙,他仍旧无法一窥大鹰城的全貌,自己要是只鹰就好了。
初来大鹰城时,青露即震惊又惊惧,震惊的是大鹰城极为宏伟,像是由神创建,而不是凭借人力;惊惧的是城中守卫那一张张凶悍的脸,与及他们手中锐利而坚韧的青铜武器,仿佛稍有不慎将他们招惹,便会倒在血泊中。
初来大鹰城,通过瓮城时,青露发现四面都是墙,唯一的通道是条长长、幽深的门道,他抬头看上方,弓手的弓都是蓄势待发的状态,如果箭雨落下,进入瓮城的人们还没摸着城门,就会被射成血刺猬。
从未见过如此森严的武备,也从未感受到如此紧张、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在高地,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命不在自己手中,而掌握在他人之手。
来到大鹰城已经好几天,青露还是没能找回在文邑时的那份松弛感,他一度觉得就是那些拥有武器,杀气腾腾的人随处可见,自己才感到紧张,今日坐在这里,将周边看遍,他看到了肃杀与冷冽,是所处的环境,使人无法安心。
人们在这里过冬,有足够的储粮吗?
冬日是否会挨饿?
这样干凉的大地上,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丰收的场景。
在来大鹰城的路上,青露见过不少建在土坡上的窑洞,见到在窑洞里生活的居民,他们在屋旁搭猪圈,在河谷边种粟菽,在坡地上饲养牛羊。
这般想来,只是这里的环境与故乡截然不同,与岱夷与地中也不同,没有茂密连绵的森林,没有哗哗直下的大雨,不是处绿意盎然的地方,打破了以往的认知,才会萌生焦虑情感。
青露正在发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叫唤声,他回过头,见到一位年轻男子正朝自己走来。
那人身形修长,肤色白皙,身上穿着大鹰城常见衣服,发饰却很不同,漂亮的发髻上插着白玉笄,手腕上戴着一件联璜璧。
他在说什么?高地语我听不懂。
他为何唤我?
可是挡了他的道,他要登城吗?
青露从石阶上下来,退到一旁,就在这时,青露突然听见年轻男子问:“你是哪里人?”
他因为太过吃惊,猛地抬起头,对方说的是岱夷语。
见青露有反应,反应还很大,年轻男子说:“这下听懂了?奇怪,你看着不像岱夷人。”
没等青露回答,那人又说:“我听说文邑派来使者,使者队伍里边有岱夷武士,还有一位羽人族巫祝,你和他们一伙的?”
青露疑惑地看着对方,用岱夷语说:“你也不像岱夷人。”
“白棠,我名字,我是白湖人,我母亲出自岱夷。你去过白湖吗?离文邑不远,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就是没去过,应该也听说过。”白棠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亲和。
这时,青露才留意到对方只比自己大几岁,很年轻,有双清澈的眼睛。
一处池苑,位于台塬之上,看见它时,青南很意外,台塬之上并没有水源,池苑的水从哪来?
高地人会在居住区内打水井,很深的水井,往里头一探,看不见井底,只有黑黢黢一片。
井水仅供居民饮用,池苑的水却是通过畜力,从台塬下方的河道运来,大鹰城的统治者为营建池苑,可谓费劲心思。
就像黄土台塬上长出巨大的石城一样不可思议,在植被稀少的城中,竟会出现鸟兽鸣啼,树木葱翠,水池粼光的池苑。
位于大鹰城最高处的王居充满神圣色彩,它与池苑融为一体,从远处望去似悬空般存在,神秘而梦幻,宛若仙境。
鹰金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手臂上是绿臂护,脖颈佩戴珠玉,长袍上点缀黄铜泡,腰间的吉金刀光芒闪耀,他在随从拥护下穿行池苑,对出现在池苑中的文邑使者视若无睹,没表现出应有的礼貌。
祁珍行礼的姿势变得僵直,青南收回礼仪,抬起身,淡漠地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
“果然跟传言的一样,真是无礼。”祁珍整理冠缨,仰着头,他压低声音:“我听说鹰击说大鹰君疲懒,近来稍稍将权力转交给嗣子,也就是长子鹰金,但族人似乎更拥戴四子鹰膺。”
瞥眼前方的鹰膺,他与玄旸仍在廊下交谈,祁珍继续说道:“传言他们俩兄弟互相不服,明里暗里争权,我们身为使者,亲近任何一方都要遭另一方敌视,想来他们大鹰城人早分成两派,私下里还不知道斗成什么样子。”
青南盯着水池,似乎水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他,好一会才听他回道:“我听说鹰金擅长谋划,做事果毅,才干在鹰膺之上。鹰膺体健力强,武力超群,为人又亲善,也难怪族人喜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