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进城时遭遇劫匪,又是天色将黑,青露没观察到源城遭受覆灭之灾的惨况,忽略了随处可见的暴力遗迹,今早就看得很清楚,因为太阳升起来了。
源城渐渐远去,直至不见,多年后,或许还会有一批新居民入住,将颓败的房屋、破损的城垣修葺;又或许自此沉寂,成为阴森、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废墟,遭人遗忘。
前方丘陵起伏,一望无垠,人们沿着山脊行进,遥望时,长长的队伍宛如蚁群,鹰击率领高地战士走在前面,祁珍、青南、青露走在中间,他们身后是地中战士,为整支队伍断后的则是玄旸。
“在这里休息。”
爬上台塬的制高点,祁珍下令。
地中战士如获大释,纷纷跌坐在地上,尤其是四名抬木箱的战士,他们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两口木箱,又大又沉,里边装着的可都是文邑的珍宝:象牙器、海贝、大鼋甲、鼉皮、漆俎、漆豆等物。
这些珍宝将被运进大鹰城,从大鹰君那儿换取数量可观的玉料。
多年来,源源不断有远方的物产输送至大鹰城,又有诸多高地物产从大鹰城输往它方。
祁珍命令休息,高地战士不听他命令仍在前进,丝毫不感到倦乏,原先绵长的队伍从中间断开,分成头尾两段,直到鹰击喝令停步,这些高地战士才听从。
高地人早爬惯了丘陵,在山脊与坡地上如履平地,他们打小就生活在这里的环境里,环境塑造人。
祁珍的伤臂用绳索吊在脖子上,行走时不停晃动,疼痛感一直伴随,他脸色灰白,精神萎靡。
猛灌上两口水后,祁珍将水壶递还给青露,眼神感激,一路都是青露在看护他这名伤员。
“我是不得不来,有责任在肩上,你又为什么要跟过来?可别把性命丢这里了。”祁珍用地中语问,他怕青露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
青露已经能听懂部分地中语,但还没法表达意思,只能用羽人族语回答:“我和觋鹭要去大鹰城找个人。”
用手指向觋鹭。
此时玄旸和青南正站在台塬边缘,远离众人,祁珍朝他们投去一眼,两人显然在商议什么事,神情专注。
视野开阔,不见有任何可疑踪迹,他们在讨论什么?祁珍想。
下一刻,祁珍便恍然了,这些丘陵怎么秃了,一路走来,多是郁郁葱葱的丘陵,没想到源城一带却是如此荒凉。
本该奔流的河谷里,只有潺潺溪流,还没入冬,却有冬天的寒意,草木萧瑟。
忽然听见歌声,那声音浑厚而低沉,语调悠长,祁珍循声望去,竟是鹰击在迎风吟唱。
是风将大地塑造成丘陵,是风吹出了千沟万壑,是风从亘古吹拂至今,从未停歇。
这歌声令人感伤,使人思念,又似乎不是情歌,无关乎爱情。
不知何时,鹰击的歌声停止了,众人却仍是不语,还沉湎其中。
“我族有西迁长歌,唱一天一夜也唱不完,不过如今能唱完它的老者已经不多了,我只会唱几句。歌谣讲述祖先沿着丘陵地带,从东向西迁徙,最终找到一块富饶的土地,从此安居,再不惧饥寒。”鹰击感受拂脸的风又干又凉,他嗓音低哑,语速缓慢,给人温柔之感。
“高地的气候正在变得又干又冷,我当年来时,在源河上划船,如今,河不见了,这山也秃了。”玄旸扫视前方的土坡,土坡上可见废弃的窑洞,窑洞前的野草已枯黄,他往地上一坐,把手搭在膝盖上,他问:“大鹰城该不会已经吹起沙子了吧?”
“那边还好,比这儿好上许多。玄旸,如今的大鹰城可比你当年见到的还要大。”
听见鹰击的回答,玄旸点了下头:“我在文邑有耳闻,听说是地方不够住,大鹰城的城墙又向外扩张一大圈,那肯定比文邑城要大。”
“许多北边的族群被寒风给刮过来,如今都住在大鹰城里,你想想那得有多少人!要我说,大鹰城是如今天底下最宏伟的一座城。”鹰击笑道,他的心情又愉悦起来。
他们离大鹰城已经很近,鹰击的旅程即将结束,可以回家与亲人团结了。
岭上长满成片的糙叶黄耆,唯有一簇孤零零地长在山道旁,一头黄牛在它面前停下脚步,低头啃食,随后又有一头黄牛过来,加入其中,本就是株低矮的植物,很快被啃食得只剩草根。
牧牛人扬动鞭子,将这两头因美食而驻足的黄牛驱回牛群,他身披大衣,头戴一顶崭新的帽子,踌躇满志,率领伙伴,赶着牛群登上曲折的坡地。
无需特别留意,就能发现牛群中有四五头牛驮着重物,那是牧牛人和伙伴的行囊,甚至有一个小少年就坐在老牛的背上,悠然地荡着双腿。
绿色的丘陵绵延起伏,一望无边,人与牛行走其间,宛如蚂蚁般微小,若是从空中鸟瞰,便能见到黄色的坡路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台塬,在台塬之上矗立着雄伟的石构建筑,第一次看见它的人,甚至没能立即意识到那是什么,多不可思议,那是一座巨大的,由石头构筑的人类城邑!
终于牧牛人和他的伙伴来到石城下,他们见到高耸壮观的瓮城城门,城楼上的守卒目光严厉,手中的青铜箭镞闪着寒光。
唯有小少年不感到害怕,他从牛背上跳下来,神情兴奋,手指城楼上飘舞的彩旌。
守卒将他们盘问,并上前清点人口与牲畜数量,最终允许这些外来投奔的人群赶着他们的家畜穿过瓮城城门。
大鹰城守备森严,城楼的每个角落都布设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