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带着夫妇俩回到自己的住处,奉上热茶,“爹娘有什么事吗?”
“翅膀硬了,这是你对爹娘讲话的态度!”于烽拍着桌子怒斥,他凶狠的样子比虎狼还狰狞,余笙记得每次逢年过节去爹娘家送礼,便见她那些兄嫂弟妹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差跪着迁就他了。
余笙有时候也挺感慨,要不是她当初被扔在了流民堆里,要不是她为了生存独自一人颠沛流离过,要不是她机缘巧合引气入体被青白山收下,她也该在这位父亲面前卑躬屈膝,上交所有选择。
于烽从孝道扯到了祖宗典法,又从祖宗典法里拎出了忠义,“于家是我们的根,是我们一生要侍奉的对象,你不要以为自己傍上了秦焕先生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要记得,于家才是我们的未来!”
于烽原本不姓于,他是于家的家臣,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跟了主人的姓。
余笙原本也不叫余笙,记忆太久远,要不是重新见到爹娘,她都快想不起她本来的名字了。
余笙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她觉得挺好,没必要再改回去。
“您是什么意思?”
于烽自觉铺垫已够,命令道,“你放弃司天监的举荐名额,给之淮少爷。”
于淑动之以情,“之淮少爷进了司天监后,未来可期,于家定能重振先主的光辉,到时候咱们就是功臣,你也不用辛辛苦苦读书了。”
于家曾是一方领主,坐拥数座城池,内中先天高手无数,另有筑基强者坐镇。
不过在几十年前被对头打败了,举家逃亡,现在安住在落英城。
于家没有放弃过复兴,于之淮有个大哥武道天赋不错,是于家的重点培养对象。而于之淮聪明,他们就指望着他能进长老会议,给复兴之途添砖加瓦。
但这些,关她什么事。
于淑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动摇了,就过去拉着她的手,“娘知道你读书好,但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就算进了司天监又如何,这天下的水深着呢,没点背景哪里动弹得了,你只要让了名额,老爷夫人一定会记得你的好,夫人上次还夸过你呢,我看夫人对你蛮有好感,说不定能让你嫁给两位少爷里的一位。”
于淑越想越美,“要真是这样就太好了,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到时候之淮少爷进司天监,不跟你进司天监一样吗?”
余笙感觉到了一丝寒冷,就像当初自己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下一头豺狼准备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余笙礼貌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举荐名额由师长决定,就算没有我,还有另外的候选人。”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放弃,名额一定会给之淮少爷。”于烽说道。
余笙观察着他的神色,疑惑甚大,“你们是不是跟秦师说了什么?”
他们没说话,然余笙已经明白了。
纠结
余笙一直看不懂秦焕,不能否认,秦焕教了她很多,但他也给了她日久积累的压抑。
于家夫妇是接送于之淮时,认出她的,起初余笙并不想相认,但不知怎么,他们跑到了秦焕那里哭诉。
余笙有言当初自己被遗弃的原因,秦焕却只告诉她父母生养恩比天大,秦焕的口才确实好,道理懂得也多,一番话说得感天动地,余笙心一软,就认了。
秦焕说,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是有苦衷的,你作为子女不应该记恨着他们。
余笙也希望他们是有苦衷的,也希望有父母在身边,不求他们呵护备至,只求他们不在某些关头,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
她第一次怀着忐忑提着礼品,回家过节。东西刚放下,便被要求去生火做饭。
人是能体会到别人的真情假意的。
后来,她能理解父母的苦衷,理解饥寒交迫下,放弃一个累赘的抉择,甚至能歌颂他们的铁石心肠和理智,以及他们对主人家不离不弃日月可鉴的愚忠。
她理解,却从未原谅。
如果原谅,她该怎么向自己生死徘徊的那几年交代。
她从来浅眠,一点动静都会惊醒,直到进入青白山社学,直到自己优秀到足够从师秦焕,她才安心了一点点。
但秦焕给了她另一种迫切。
自己这个出现在阳明先生书房的老师,难道不知道于家夫妇的目的吗?
明知,为什么任由,甚至默认。
余笙沉默了一会儿,冷起脸,“如果用放弃名额,换取父女恩断义绝,换不换?”
于淑骂了句没良心不要脸,于烽拽起妻子,不耐烦道,“换换换,记住你的话,你现在就去跟阳明先生说。”
于家夫妇不放心,一直监督到她进明经阁。
余笙又来到了阳明先生的书房,这次秦焕不在。
她施了一礼,“学生自愿放弃举荐资格。”
阳明先生背着手,走到书架前抽出一个匣子,“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来做什么吗?”
“不知。”
阳明先生将匣子放在案几上,上面贴着司天监的封条。
里面是举荐者的凭信。
阳明先生见余笙不语,放缓了语气,“可以说说为什么放弃吗?”
他直觉和秦焕那句让她先回家看看有关,却也不好随意干涉人家的私事。
“余笙,这个机会难得,你该知道被举荐上去的人的分量有多重,不是自己考上去能比的。”
被社学举荐,代表着所有先生的认可,是司天监首要关注的对象。
余笙不动不摇,带着一丝决然,“我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