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领了应苍宫的事务,柌彤得闲的时候便更少了,成仙的意趣随之变得有些模糊。
如今日这般,有这么个时光,坐在应苍宫内正殿外的台阶上,静静赏一赏九重天别样的美景,本也是个半日清闲的好时辰,但柌彤的面上着实扯不出笑容来。不仅不能笑,心底的惆怅多了一重又一重,不晓得是谁偷走了她的活泼。
近日,九重天上的氛围有些庄重肃穆,连平日里喜欢说笑的仙娥们,都勤谨安静了不少,仙将们也不再抽个空子打瞌睡,想必上次那件事情仍然没有个着落,天帝忧心,上神仙官们自然忧天帝之忧,急天帝之急。常听闻帝后娘娘说及,凌霄殿上为此争论个不休,但争论来争论去,到如今也没个定论。
有一次她受帝后安排,去为天帝送月宫仙子带来的月桂拌蜜酥饼时,又听到了那几个字——“末址之境”。那时,司将、司法、司战的仙官们正一致请命,似要再起战事。她知道凌霄殿上议事可听不得,曾经自己当值于此,听了也就听了,如今身份职务早已经有了不同,这些事情最好关在耳朵之外,于是,忍住了心中那抹疑惑,没等天帝对此定个调,送完酥饼便急急离开了。
或许就是这么个原因,帝后宫中的仙娥们总是消息灵通些,她好几次听到仙娥团在一处,商议着要不要自行请命,到下界辟处仙山,单造府邸,继续修炼去。下届虽比不得九重天上身份地位、眼界学识,但胜在自在逍遥、无拘无束,也免了在九重天上的惶惶不安。
这个想法,柌彤也有过几次。许久不见雯筮和隽牟,他们都随着星君们六界见识去了,她也想着,要不自己也下届去看看?但奈何自己平日忙碌,反倒同司凡、司命的那几位仙官不得熟悉,不然也可请他们参详参详,哪处凡世比较适合她。
思及此,在应苍宫貌似得闲的柌彤,为了安慰自己今日遭遇,便忍不住推算起自己的运数。将海棠花瓣叠起来,八卦、六爻、算筹,甚或是沉神思海、追索天命都用上了,结果推算出一个,“她将斩获一段旷日持久的悲情绝恋”,让柌彤大为咋舌。这个结果只能说,她在忙碌之余,人情世故没有兼顾到,道法修为还退步不少。
难怪今日遇上这件事。
上次遇到这件事情,她没有同帝后娘娘报,当然主要的,还是帝后娘娘没有过多问起什么,自己自然不便多嘴。就这般,她都已经深觉,对不起帝后对她的提携之恩。此回又遇到了,报还是不报?
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各方守卫九重天大门的仙将们,到底如何办事的?若是他们得力一些,早现二殿下已经来回九重天,再向天帝及时禀报,自己也不至于如此焦虑。
按照惯例,今日卯时正刻,柌彤亲自领着,之前挑选的那几个仙娥来应苍宫洒扫,仙娥口风虽紧,一应事务亦是好手,但最近心思有些活络,柌彤守着她们洒扫完依次离开后,也依照着惯例,自己亲自入正殿内堂中,换几本书籍。
先前帝后娘娘来此几次,许是思念殿下心切,驻足殿中颇久,随后挑了几本书架上的书带走,聊以慰藉。柌彤晓得帝后的意思,这次过来便将帝后读完了的几本还回来,再挑几本新的换回去。
可别说,就是这么巧,那说来六界四海找不到的二殿下他,又回来了!
二殿下的气泽,上次一见,柌彤便记在了心里。所以,当殿下推门而入的时候,柌彤心突突急跳,脑袋灵光,迅捻诀,掩藏了自己的气息,化作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心里念着,若真是二殿下,最好是不要见到,自己权当在书架子上闭目养神,修行修行。
奈何柌彤掩藏气息之后,耳更聪。只听见二殿下似乎打开了卷轴,房内安静得出奇,安静得柌彤心中更为不安,便悄咪咪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二殿下还是坐在上次坐的位置,隔了屏风,仍看到殿下正在看着一幅画。
上次也是看画,柌彤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修行之中乱了时间记忆,灵魂飞回了过去?
“我以为你拿到这个线索,会去往无根山,守在那里。既然回来,又怎不去参拜父君母后?”
突然,宫门之外传来这样的声音,柌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声音十分耳熟,是谁?柌彤此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跟着声音后面的,是推门而入的开门声。
听到这样一句,二殿下并没有起身,亦没有答话。
恰好书架挡住了进来之人的身形,柌彤想要看清,但d此时行动受限,自己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能将眼睛再睁得大一些,正好可以看到来人,站在刺目的光晕中,同二殿下只隔着一道屏风。那人手握剑柄处,泛着青蓝光芒的宝石,让柌彤一下子反应过来。
那是大殿下,商炏。
大殿下商炏亦回了九重天,来了此处。“大殿下和二殿下,我的个乖乖,自己真是会触霉头。”柌彤心中叫苦不迭,“柌彤你脑壳坏掉了,那个冷彻心扉的声音,还称着‘父君母后’的,还能是谁?这还用想?”懊悔之情此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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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柌彤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扫了过来,呵道:“谁在那里?出来!”
紧张又懊悔的柌彤,已经不知道怎么幻化回来,只觉得此时若是人形,必然双腿软,嗓子也冒了烟。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大殿下,大殿下来帝后娘娘宫中的时候也还算多,但是大殿下,见一百次,那还是会怕。
或许见她未动,那柄握在大殿下手中的神剑,轻微转动,似乎有一道无形之力向她逼来。吓得柌彤闭上了眼睛,也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终化回人形。
本以为自己会今日殒命于神剑坤悟之下,那瞬间,柌彤连遗言都想好了几句。但,孰料,却没有等来钻心疼痛,只听见书册散落于地的声音。柌彤伏地,睁开眼睛微微抬头看了看二殿下,见他虽未起身,但衣袖摆动,心下明了。
二殿下,挡下了大殿下的力,救了她。
“兄长来我宫中,只为问这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二殿下开口道,声音有着威仪,亦有些沧桑,“或是在我宫中,乱开杀戒?”
柌彤仍然伏地,她此时话不敢说,更不敢起身,听见大殿下道:“这位仙娥,我记得是帝后宫中?怎上次就知道二殿下踪迹,却不见你禀报?”
话锋朝柌彤而来,她心里腹稿过,应该如何回答,但准备的回答是对帝后娘娘的,不是对这位大殿下的。她准备的说法是:“帝后娘娘慈悲宽厚,思念二殿下心切,但殿下回九重天一道,却未曾让娘娘察觉半分。小仙为娘娘不值!更怕娘娘知晓之后伤心伤身,故而自作主张将此事瞒了下来。小仙浅见,既然殿下已然回来,便有回心转意意思,到那一日,才是真的和睦团圆。小仙相信,这日已经不久。”
这段话柌彤甚至背了好几遍,自觉无懈可击。虽然真实情况是,她来九重天后,大家对二殿下缄默不言,二殿下的脾气秉性,那可说不清楚,虽然听墙角的那些总结下来,二殿下当属温和,但万一呢,万一自己没有听命行事,日后遭到报复怎么办?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
现在这个情形,柌彤只觉得舌头打结,说什么,都会得一个不忠之罪。
“兄长对小仙娥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既然来找我,”二殿下拦下大殿下话,又对柌彤道,“柌彤仙子,请于殿外等候,此次回九重天,不再难为仙子,仙子自行斟酌,即可。”
听罢此言,柌彤慌不迭低头出了殿门,贴心地将高大的殿门轻轻关上。但是,饶是柌彤已经很费力地闭了部分耳识,奈何二位殿下的声音实在浑厚,她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
大殿下道:“无根山藏着的,二弟可打算向父君明禀?”
“兄长既然去过无根山,想必知道我的想法,何须再问?”
“万年不见,予绎你,对于一些事情,还是有如此可笑的执着。但你可知,无根山这个线索相关的背后,是二弟挡不住的。”此话听来,竟然有一些耐心劝慰的意头?
“若我没有猜错,无根山指向末址之境,兄长的想法与天帝的想法必然是,一举攻之,再无后顾之忧?”二殿下声音有些怒意,“即使,这样一个线索并不能佐证什么?”
“二弟,那是父君,更是天帝,万物之主,掌管命格之轮。要统视全局,安抚众生,平衡六界。即使如今无法确定末址之境是否与此事牵扯,或者牵扯多少,但既然仿了那女子容貌,若说是与末址之境毫无关联,谁能相信?父君同我,即便作此决定,又有何不可”
“兄长是想说,这位天帝,万物之主,总是要将末址生灵弃之如敝履,只为成全他不遗控制的野心吗?还是说,父君他,不过是害怕末址再出现一个谁,挑战了他的威权?”
“那二弟,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弥补过错?或者……扶植一个法外之地,有朝一日取而代之,掌管了命格之轮,再复活谁吗?”
予绎听罢,深知这位兄长性格全承天帝,与自己立场不同。但他三番两次,指出他内心不可避之伤痛,便只压制怒火,淡淡说道:“那,又有何不可?”
“啪”一声,剑出鞘,声音刚传来,剑刃已经离胸半尺。予绎望着剑,想起天帝登帝位的传说,又轻蔑地对商炏道:“兄长此举,又是在窥视些什么?”
予绎见商炏眼中蒙起一层阴翳,看不出底下的情绪,不过一瞬又消散,只将剑收起道:“二弟在无根山养护的,我并未禀明父君,二弟好自为之。但无根山的线索,我亦会如实回禀。我自小未曾在母后膝下长大,但也能知一二母后的心事,二弟既已经回来,多去倚宸宫看看吧!”
一番争吵,止于此。大殿下霍然开门,拂袖而去。
柌彤听不懂殿内所谈所吵究竟是什么,但剑拔弩张暗示着事关重大。柌彤看着远处倚宸宫方向,又看了看尚在殿中的二殿下,他面容沉重,亦望着倚宸宫的方向,眼神之中有柌彤看不懂的情绪。
柌彤想自请下界的想法又重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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