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默作为末址的前任君上,在很多时候并没有为君者的架子威严,大多数时候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从来也憋不成什么秘密,就算大范围内算是一桩秘辛,但是私下里小范围内都算不得秘辛。
关乎末址命数的事迟默在心里憋了很久,一个人只道是尽其全力思考一个周全,起初,她并不曾打算要告诉谁,甚至是亲手造出来的霁欢。只不过,性格这回事当真是奇妙,忍了又忍还是一股脑儿给霁欢倒了,即使那个时候的霁欢也不过是才稍明白事理的小娃娃。
后来,霁欢反复回想过,才终于了解到在最后那段日子里,自己就是她的依靠和希望,因似乎每日里除了督导修行,姐姐她真的挺孤寂。
当霁欢借了凌师傅一层力,站在渊域正中央的玉石台上时,看着掌中浅血色横纹终于散于无形时,才明白她口口声声唤的姐姐那份苦心,她的思虑不知道比自己谨慎多少。
万年又五百年前她的魂魄在此凝成,三百年后长居于迟默封出的一段虚空世界,但这个地界终待她亲厚,没有地陷天塌,让她毁无葬生之地。遍开的莲花冻了万年终于于此时又菡萏生香,恒温的池水漫过玉石台阶又开始氤氲生烟。
霁欢并不知个中真正缘由。当年迟默照古籍,以渊域水池圣莲造仙胎,渊域池中水捏新魂,渊域灵气修精魄,养足百年便能初化人形,但因成形之初魂基不稳,迟默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纯净修为全数渡给了她。
所谓冥冥之中便真是冥冥之中。
进来时音楠在霁欢掌心画的符传来音楠问询的声音:“妥当?”霁欢听罢忍不住浅浅笑了,轻声答道:“妥当。”回完便准备念诀准备抽身离去,此时却隐隐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声音是熟悉的声音,只是带着诸多疲惫与虚弱。
霁欢记得,自己才刚刚会说话的时候并不怎么喜欢说话,很多时候迟默与她聊起天来很费神,后来又花了很多时间教导霁欢,怎么聊天才叫聊天,怎么又只是单单纯纯地说话。当然霁欢后来依然只掌握了怎么说话这一项。
当她忆起那一段时,唯独记得清的是,迟默看着门前高高的素容树对她说:“要知道,如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也只有我一个亲人。”
所以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以别样的心情再见到迟默。迟默站在距离霁欢一步的地方,周身有水汽环绕,衬得本就不分明的样貌愈加模糊,霁欢不知不觉落下两行泪,听见迟默语调虚弱又和缓地说:“霁欢,你不一样了。”
“姐姐,我很想你。”
霁欢语罢想要抬步靠近,却被迟默的手势阻止。迟默无奈道:“我不过当年留在这里的一缕神思。”说完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许久以前陌桑带我来这里,说末址是执念的乐土,拥有偏执之念的人走不去往生只有留在末址。在我生而有涯的日子里见过的执着似乎都最终放下,但我,却放不下。在这里种一个希望,不过是想着你来时能全了我最后的执念。
“只是,没想到音楠继位的礼挑的时间比我预料的晚了这么多。不然,再晚些时日,怕这缕神思也化为乌有了。”
霁欢心有不解,问道:“姐姐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若是真迟了……”
“若是真迟了,就当作天命如此了。你知道吗霁欢,违逆天命真的好难。”迟默仍然笑着,但笑容声的背后语气是分明沉痛。
“姐姐还有放不下的是什么?”
霁欢听迟默讲过很多故事,各界琐碎、古今战事、修行之道,却独独未曾说过那道关乎她自己的劫数。想来无根山战后的豪雨下了足足年余,便是怎样的恩怨都终究长埋水天池底。迟默交给霁欢一枚暗蓝色的锦囊,将所托之事交待清楚后,已几近消散,霁欢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要抓住,忍着心里头那股道不明的心绪问道:
“姐姐,霁欢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当年只是因为末址,姐姐大可造一个阵法,为何要费劲心力要造一个活生生的我,赐我魂灵修为?毕竟作为载体的我,很容易沾染那时在末址土地上流着的瘴气,或是受制于不可规避的七情六欲或是胆怯懦弱,若真是如此,姐姐便功亏一篑了。”
见着迟默定定地看着她,最后的声音随着那深思的消散在渊域中回响,也在霁欢的心底回响:
“是啊,为什么呢?”
音楠从听闻那句“妥当”之后便等着霁欢出来,凌师傅坐在边上慢悠悠地喝茶,因这个时候术法皆封,三人齐困在因霁欢进入渊域而生成的结界之中,音楠知道这个时候最是差错不得,便又在结界之下加了一层结界以免于外界气息干扰。但不动如山的霁欢却迟迟没有醒来,后来脸上竟落下泪来,音楠有些说不出的慌乱,却只能屏气凝神全力护着。
凌师傅看不下去,瞧着茶盏中无根山下的槐树仙君新制的茶泡开了,说道:“你父君近日新开了一盘棋局,听说见过的人都说妙,事后你去请你父君过来坐坐,我搓搓他的锐气。”
音楠想也未想,答道:“我母亲这多年终于在棋局上败了一回,没有想过会败的母亲却似得了宝似得逢人便夸父君如何了不得,当不得真的。”
凌师傅看了霁欢一眼,是要醒来的征兆了,继续道:“我以为你如今这个性子已经不会说笑了。”
音楠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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