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晏琳琅点头,绿漪耳提面命,“大少爷脾胃虚,用饭的时候不要来打扰,待我从屋里出来后再行禀报。明白了吗?”
晏琳琅继续点头,“明白了。”
每日黄昏时分,绿漪都会进入林墨芝的屋子,服侍他用晚餐和服药,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出来。
比之早晨和午时,时间颇长,但算上服药的时间,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晏琳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子时,弦月西坠。
奉天谷中,一道青铜界门于弥漫的阴雾中缓缓现形。
垂缨飘带、仙姿玉容的少年神明拨雾如水,缓步迈入界门之中。长腿踏入的一刹那,他宛如从幽谷进入闹市,无数嘈杂的机括声自耳畔响起。
这里是傀儡宗销毁残次品的地方,也是万傀机关的力量来源。
无数断手断脚的傀儡木偶堆积如山,它们如怪物匍匐在地,密如星灯的赤红色眼睛颤巍巍地窥伺着擅闯的来人。
而在这些残次品的最前端,有一只格外巨大的、由无数废弃木偶粘连组合成的傀儡王。
傀儡王稍稍坐直身子,便如一座大山拔地而起,虎视眈眈盯着脚下蝼蚁般渺小的神明:“九天神明,因何踏入我界门之内?”
殷无渡连一句废话也懒得给,直截了当道:“来取灵枢金魄。”
灵枢金魄乃是万年前创世神女补天所遗漏的一颗沙尘,落在此间,成了一样可炼化万物、驱动万傀的法器,亦是傀儡王的心脏所在。
他率领这些破烂子孙在奉天谷占山为王数千年,连傀儡宗都要对他敬重有加,年年上贡以求他施舍力量……而这个年轻的野神,竟敢如此藐视他!
傀儡王喷出愤怒的浊息,抡起泰山巨石般的拳头砸向殷无渡,周围的破烂傀儡亦如豺狼扑食。
疾风震荡,刺目的白焰如滔天巨浪席卷界门。
转瞬间赤地千里,只余衣袂流光的少年神明孑然而立。
他抬手挥散灰烬,一尘不染的黑靴缓缓碾过傀儡的尸堆,一步一步踏上残骸,将那颗散发出金光的灵枢金魄从傀儡王破损的胸腔中掏了出来。
沉甸甸的,令人胆寒的力量。
殷无渡却眼也不眨地将它按入自己的胸腔,缓缓推进……
傀儡王并未立即死去,睁大眼睛看着试图融入灵枢金魄的少年,发出无力的低吼:“竖子疯矣!灵枢魄可熔世间万物,炼化一切生机,即便你是神明之躯也难以承受!”
殷无渡恍若不闻,浓重的眼睫半垂,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泛白的指骨、颈侧根根鼓起的青筋彰显他此刻承受的巨大痛楚。
“苦海无涯,回头无岸,回头无岸啊……”季青林被晏琳琅了然中漾着嘲弄的目光看着,心底不自觉由内而外生出一种羞愧。
这种愧意很快便化作烈火,焚尽他的理智,化作一阵恼意席卷而来。
他如玉般晏和守礼的面具破碎,抿着唇冷然道:“琳琅,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如今已是悟道中期,凌云剑在我手中能够发挥更强横的剑意。”
言外之意,晏琳琅如今只是丹田破碎的废人。
就算尚且能以剑意驱使流云剑,实力却与他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如果是从前的晏琳琅,恐怕根本想象不到那个向来柔和的师兄,居然有朝一日会对她说出这种诛心之言。
但她现在竟然半点不觉得意外。
“你说纪师妹需要云灵滋养神魂。”晏琳琅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她邺火入体,神魂受邺火灼伤?”
季青林眉眼沉郁,承认道:“是。”
晏琳琅点头,又问:“你说你在凡人界救了她,之后便带回了落云峰?”
季青林额角一跳,倏地意识到什么,薄唇紧抿没说话。
但他的反应与默认无异,晏琳琅也并不需要他的承认。
毕竟,这些话是他不久前才对她亲口所说。
“这世上根本不会存在天生便被邺火入体的人。”
晏琳琅直直注视着季青林。
他半张脸陷落在阴影里,眼睫半垂着掩住眸底思绪,看上去不仅不复从前晏柔,反倒散发着几分诡异气息。
晏琳琅心底闪过些许念头:“她身上经历过什么?”
季青林下颌紧绷。
他眉间郁郁,一时间脑海中思虑许多,最终道:“琳琅,别再问了。你只需要知道,这五百年来我和师尊一心为你,如今你醒来,我们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欢喜。”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宛晴一定也是欢喜的。”
这五百年来,季青林和云澜剑尊尝试过无数种法子,试图将晏琳琅唤醒。
但无论是聚灵阵、搜魂阵,还是各种源源不断堆进她房中的天材地宝,都没有唤醒她分毫。
若不是潇湘剑宗内属于她的弟子魂灯未灭,他们几乎以为她已经死去了。
后来是司星宫玉宫主偶然算了一卦,他们才明白,原来是晏琳琅身体受创太重,无法承载神魂。
若想救她,需要为她的神魂另寻容器。
就在这个时候,纪宛晴出现了。
一切都仿佛是天意。
季青林明白云澜剑尊心中所想,虽然云澜剑尊从未开口,但他每每看向纪宛晴的目光虽淡漠,却又深掩着某种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