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在乎世俗意义上的血脉之别,“淮水绝,王氏灭”,他只要他们一家三口永远不分离。
慕砥一颗心终于咕咚一声落回肚子里,她又忍不住抱着王道容,说了很多很多话。
到达住处的时候,慕朝游并不在家,院子里的小道童称慕娘子外出买菜去了。
陶仙翁见到王道容也十分惊讶。
王道容将慕砥放下,温驯有礼地朝陶仙翁自叙家门,多谢他对妻女照料。
“王?王家的小子?”陶仙翁捋须不住微笑,“那你师父便是许冲咯,说起来我也与你师父也是旧相识。”
王道容:“既如此,那岂非都是自家人?”
陶仙翁哈哈一笑。
他们父女相认,陶仙翁也不多打搅他们。王道容牵着慕砥的手走进屋。
王道容抬眸见案几上的书卷,扭脸问:“阿砥会写阿父的名字吗?”
慕砥点点头,紧张又雀跃地走过去。
王道容为她铺纸研墨。
怀揣着好好表现,在阿父面前一鸣惊人的想法,慕砥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挥毫泼墨写下三个大字,“王道容”。
王道容忍不住一笑,又取了笔来,写了“慕砥”两个字。
慕砥凑过去一看,忍不住叫起来,“阿父,我们的字好像!”
王道容轻挲她发顶,“你阿母与阿父练的是一样的字。”
慕砥兴奋得红了脸,“我们练的都是一样的字!”
“阿父,”慕砥忍不住又问,“我一直写不好‘女’字,阿父能教教我吗?”
王道容点点头:“自然。来,我抱你写。”
言罢,抱她在怀里,手把手教她运笔。
慕朝游一回家,见到陶仙翁,陶仙翁笑着恭喜他们一家团圆,慕朝游觉得不对劲,忙追到卧房,推门一看。
只见王道容正临窗抱着阿砥,白衣倩影典雅瘦淡,恍若春日里柔软的垂柳。
他修长的玉色手指映照着白纸乌墨,正柔和地低声与阿砥脉脉絮语着什么。
听闻她的脚步,王道容抱着孩子,抬起脸来,不禁莞尔一笑,一双乌黑的眸子浸染点点笑意,灼灼如春月,“朝游?你回来了?”
“阿母!”慕砥从王道容怀里跳出来,朝她跑来,“阿母!我见到了阿父!”
慕朝游顿觉眼前一黑。
他不是远在吴兴吗?怎么这么快又回到武康?还有阿砥……他已经知道了阿砥的身份?
当着孩子的面,慕朝游不想与他争吵,表现得剑拔弩张,她努力冲着慕砥展开一个笑容,“阿砥!”
慕砥拉着她的手,抬起小脸,恳切地问:“阿母,阿父说,他是我的阿父,他真是我阿父吗?”
慕朝游抬头瞥了一眼王道容,俯下身对慕砥道:“是,他的确是你阿父……”
王道容一怔,容色微讶,神情竟有几分无所适从的狼狈。
他预料到慕朝游或许不会承认,不会给他好脸色,没想到竟听她亲口承认,短短几个字,竟如闻仙乐一般,几乎让他疑心眼前这一切是否又只是他一个梦境了。
慕朝游又说:“我与你阿父许久未见了……有些话要说。”
慕砥看看慕朝游,又看看王道容。虽然隐约觉察到父母之间的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但一家人团聚的喜悦冲淡了她内心的不安,她用力点点头。
“嗯,阿砥知道的。阿砥不会打扰阿母和阿父叙旧的。”
慕朝游这才又抬头对王道容道:“走罢。”
王道容也瞧出女儿的不安,路过女儿时,忍不住又弯腰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安慰说:“阿砥乖乖的,阿父阿母过一会儿再回来看你。”
慕朝游的心情十分平静。
之前她一直不愿意让阿砥与王道容见面,可方才见到王道容抱着孩子教她习字的时候,她连日来抗拒不已的心忽然一下子平静下来。
或许也是早预料到有这一日,瞒也是瞒不长久的。
纵使她再不愿意承认,阿砥和王道容之间也存在着客观的血缘关系。而王道容待阿砥极其珍重柔和的态度也的确令她稍有改观。
她熟知王道容的个性,虽然这六年来他行为处事温和了不少,但对于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和事,他向来只做些表面功夫,追求面子上的好看罢了。
他抱着阿砥,看着阿砥的眼神并不似作伪,更能觉察到阿砥细微的情绪变化加以耐心安抚,的确有了为人父的模样。
木已成舟,为了阿砥她愿意给他几分薄面,但阿砥的抚养权她必须牢牢掌握在手中。
她抬起脸,深吸一口气:“阿砥是我所生,也由我养育长大。你虽是她生父,但她是我的女儿,你们王氏不能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王道容不假思索,柔声吐出一个字:“好。”
他静静地凝望着日光下慕朝游清明双瞳,目光珍重地描摹她的眉眼,发丝,心中满腔柔情涌动。
他望着她,瞧见一绺碎发垂在她鬓角,他的心忽然又软成了一江春水。见过小怪物的激动与欢欣褪去,而今,面对慕朝游,他心里只升腾起千百倍的怜惜。
他想她这几年孤身一人养育着小怪物,在这个乱世谋生都实属不易,小怪物却能读会写,她教她礼仪,授她诗书,她将她养得很好,这其中该付出多少艰辛?只恨他未曾尽到父亲的责任,未尝陪伴她们母女哪怕一日。
他怜惜她骗他小怪物是商人之子,他心痛她的故作坚强,用最尖锐的语言,最坚硬的外壳包裹自己柔软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