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几笔,很快勾勒出丘陵。裴莺边画边道:“高田如楼梯,平田似棋局。在丘陵的这些地方以切割的方式开垦田地为佳,如此不仅能充分利用各层雨水,还能提高土地利用率。而梯田大致可分四类,水平梯田,隔坡梯田,反坡梯田,坡式梯田。至于具体用哪种,因地制宜。”②
四类梯田,裴莺一个个画出来。
裴莺画画时,霍霆山紧紧盯着图画。
这些年他为了养兵挖空心思、甚至脸面都不要了,时常找商贾“劫富济贫”,为的就是补足朝廷彻底停发给幽州的军饷。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虽然面前摆着的仅是一张薄薄的图纸,叠起来还没半贯钱沉,但霍霆山深知这张图纸值万金。
粮食是至关重要的,粮不够,士兵就吃不饱。吃不饱便精神颓靡,体态消瘦,这种士兵又怎能是狼虎之师?
一言蔽之,没钱没粮,谈何养兵。
裴莺并不知霍霆山内心的汹涌,她仔细将四个形态的梯田画完,又给霍霆山讲了一些要点和注意事项,等一切讲完,房中静了,只剩下两道交织的呼吸声。
小几旁的灯盏亮着光,灯芒将案旁的两人身影往后拉,在地上投出两道挨得很近的影子。
裴莺偷偷看霍霆山,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被灯晕笼罩着,他不笑时凌厉得很,积威甚重,叫人心惊胆颤。
而下一刻,她见他缓缓勾了唇,一身威压散尽:“夫人口中的‘梯田’妙极,此等奇思妙想,我还是首次听闻。夫人可知梯田价值几何,为何轻易告之我这些?”
裴莺低声道:“战乱之年里,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饿殍遍野,菜人市遍地开花,可叹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自古以来,政令都是自上而下的推行,将军为幽州之主,掌幽州权柄,既然梯田能令百姓多吃几口饭,或许还能令他们家中余粮丰厚许多,我为何不将之告诉您呢?”③
撇开想为这个时代生活贫苦的百姓做些什么不谈,裴莺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女儿刚刚才骂了这人,她怕他转头找女儿算账。
灯下美人,肤如堆雪,逞娇呈美,然而霍霆山第一次觉得她那双带着悲悯的眼睛更迷人些。她分明是没亲眼见过那些苦难的,否则眼睛不会那般清澈,但她却又好似什么都懂,清楚最底层的百姓的艰辛,而非像长安那些久居高堂、早已飘飘然脱离底层的达官显宦一般,天真地道一句何不食肉糜。
霍霆山正色道:“夫人心慈好善,我代幽州百姓先行谢过夫人。”
裴莺说不用。
“菜人市之事,夫人从书里看来的?”霍霆山忽然换了话题。
裴莺下意识点头,确实是书里,还有配黑白图的呢。
霍霆山又问:“梯田呢,也是书里?”
裴莺点头点到一半,后知后觉不对,忙摇头改口:“是仙人托梦于我。”
霍霆山眉梢微扬:“那仙人可还有说其他的?”
裴莺语速不由加快:“暂时没有了。”
话音落下后,房中又陷入了寂静,裴莺紧张地捏紧了手指,担心他觉得她有私藏,对她严刑逼供。
但半晌后,她只听见身旁男人似笑了声道:“夫人总是鲜少于我说真话。”
裴莺转头看他,细眉拧起,不大服气的样子,正要和他辩驳一番,却见霍霆山将之前被摆在案边的粥碗拿过,重新放在她面前:“天不算冷,晚膳尚且温度适宜,夫人用膳吧。”
裴莺还是不想吃,若她有胃口,方才就吃了,但这人又给拿回来了。她随便寻个理由,“我如今还不饿,待会儿再吃,将军若有要事要忙,不必理会我。”
霍霆山眉梢微扬,这是给他下逐客令呢。男人坐着不动,只是置于案上的指尖轻敲着:“也罢,既然夫人不饿,那就等下再用膳,现在我们来谈谈夫人一声不吭离开的事。”
裴莺呆住。
霍霆山抬手勾起她一缕垂下的青丝,狭长的眼擒了一抹深意:“夫人为何露出如此神情,该不会以为你和令媛不辞而别之事过去了吧?”
裴莺眼睫微颤,讷讷道:“我忽觉有些饿了。”
霍霆山松开手,将案几边的另外两碟子小菜也拿过来:“饿了就用晚膳,其他事暂且不急。”
裴莺忙道:“我用膳慢,将军时间宝贵,要不您先去忙。”
她记得他得了高桥马鞍与马镫的图纸后,是迅速离开且没说只言片语,怎么如今人还坐在这里?
霍霆山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梯田比不得马镫,打造高桥马鞍与马镫刻不容缓,而开垦梯田起码得数月,迟一宿不算迟。近来有空,我自是得多陪陪夫人,省得夫人嫌县令府无趣,又带着令媛出去自己寻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