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租了两匹小矮马,虽然跑得不快,却也乐得自己手握缰绳、自由自在。
有那么一瞬间,杜筠婉真觉得好像已经身在天涯海角,已经可以肆意地撒欢嬉闹。
一路向西出了城门,走了二十多里路便看到离城池最近的一个村落,那户人家就住在这个村子里。
她们下马来,牵着小马驹踢嗒踢嗒地走着,边走边寻找着,终于在一片农田边上看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在耕作,她们赶忙上前去。
“请问,这里可住着一个姓李的老妇人,曾在苇平府的沈家做过工?”杜筠婉朝那男子躬身一礼,彬彬有礼道。
那男子回身相望,手指着一旁的屋舍方向正要说什么,就见那房中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媪。
“谁叫我?”她手中还端着个圆簸箕刚好出门来,似乎只是听见有人在叫她,很随意地搭了腔。
“李嬷嬷?”杜筠婉并没见过沈府的这位老妇人,只好试探性唤一声。
然而只是这轻轻一声,似乎勾起了那这妇人沉寂多年的回忆。她浑身一颤,慌忙寻声望去:“是谁叫我?”
在她终于看清面前站着的两个“贵公子”的模样儿,其中一个人的脸庞那般熟悉。她晃了晃神,口中喃喃:“这是二小姐?”
随即又连连摇头,满眼的惋惜:“不,不是……怎么可能呢……”
这一系列的表现,杜筠婉已经确定这就是她要找的人。于是,赶忙将马儿的缰绳丢给粟米,疾步上前道:“李嬷嬷,我是二小姐没错,可我不是沈家的二小姐。我叫杜筠婉,是沈熹薇的女儿。”
望着眼前这“贵公子”明眸皓齿,声音的确细细柔柔像个女孩子,再眯着眼睛瞅瞅耳朵上那两个小小的针尖般的耳洞,李婆子瞬间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显得手忙脚乱,手里的大簸箕放下也不是,端着也不是,眼里激动地闪着晶莹,嘴巴更是忙不迭招呼道:“老妇猜到了,猜到了!居然都长这么大了……快快快,进来坐!”
随即又朝着那边耕作的男子喊道:“五儿,快给两位贵客烧茶水去。”
“不必麻烦的。”杜筠婉连连摆手,很顺势地搀扶着李婆子,让她进门时小心着些。
二人亲亲和和地进了屋子,屋舍不大,却收拾的井井有条。房顶不高,显得屋内有些压抑,又因为窗户很小,光线也透不进来几分。
杜筠婉礼貌地垂眸,不去东张西望,只专注于帮着李婆子将手中簸箕接过来,搁置在一旁的木桌上。回身就见李婆子提着壶,又去门口轻唤五儿烧热水。
无奈,只好等她“消停”下来后,杜筠婉才搀扶着李婆子坐在木桌前的小矮凳子上:“李嬷嬷,这些年身体可好?”
李婆子显然有些局促,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好!可别再叫老婆子嬷嬷了,离开沈府都十六七年了,哪还能让小姐称一声嬷嬷呢。”
杜筠婉笑道:“李嬷嬷是母亲最信任的人,当初来京城后,听说您家就在城外,母亲还来看过您,只是后来她……病重……”
说着说着,杜筠婉怕李婆子不知道母亲已逝的情况,再急出个好歹来,只好敛了眸子,囫囫囵囵地抹过去。
却哪知李婆子先一步落了泪,忙不迭擦着眼角:“老妇……老妇都知道……”
二人聊起了母亲在苇平府的诸多事,李婆子时而开怀大笑,时而郁郁难平,杜筠婉从这些小事中提炼出一些“信息”。
母亲沈熹薇庶女出身,无论做什么都备受限制;而沈熹兰,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什么都拥有最好的,却依然会索取更多。就连当年她们学习双面绣时,也是最好、最精致的丝线皆由沈熹兰先挑,可后来学成的却是沈熹薇。
房门被打开,粟米帮着那个叫五儿的男子一起送茶水进来,而后乖巧地立在杜筠婉身后。而那个五儿,长这么大从没接触过大家闺秀,见粟米立在一旁侍奉,他是去是留竟有些不知所措。
“傻站在那里作甚?五儿,抓只鸡收拾了去!”李婆子催促孙儿去做活,而后欢天喜地地望着杜筠婉,“快晌午了,小姐一会儿就留下吃个便饭吧!”
“好!多谢李嬷嬷。”杜筠婉笑着点头,而后随口问道,“家里只有你们二人吗?”
李婆子收拾点东西后又重新坐回来,笑着笑着眼里便溢出一丝苦涩:“当年儿媳有孕,临产无人照顾,老妇便辞了差事回家来。可叹那孩子命薄难产,五儿出生不久,她便撒手人寰。我儿要养孩子,便去乡绅的家中做工。五儿四岁时,哎……哪知乡绅家的小公子吃喝嫖赌、样样不拉,还诬陷我儿偷钱,硬是被活活打死……老头子一病不起,走了七八年了,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太太带着五儿过活,家中再无他人了……”
听着这些,杜筠婉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也知道口头的安慰于李婆子一家而言,简直微不足道。
“当年,二小姐来看我们,我才知道她出了宫、嫁了人,可惜了那一手的双面绣功底,最终埋没在深宅后院之中。想来,人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年轻的时候,拼尽全力学本事、想争取,可年迈时回头一看,还是什么都没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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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婆子越说越感伤,杜筠婉咬紧了下唇,似乎是在暗暗誓般,沉声道:“李嬷嬷,世事无常,您也莫要多想!既然我找到了你们,就不会坐视不管,您往后就安享晚年即可。至于五儿,他身强体壮,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两分薄田讨生活。”
这话引得李婆子急忙抬头,盯着杜筠婉的眼眸一脸期待的样子,可又担心孙儿重蹈儿子的覆辙,既渴望、又担忧。
“您放心!那种恶毒乡绅早晚要遭报应的,我也绝不会给五儿随便找个门庭就塞进去。现在我能力有限,待到合适的时机,我会为五儿找到适合他的地方。”杜筠婉认真说着,看着眼前这躬身忙活一辈子的老太太,宛如一部鲜活的苦难史。
“谢……多谢,多谢小姐,这让老妇我受宠若惊啊!五儿啊……快来……”李婆子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说着话儿就要起身去厨房叫五儿来谢恩,被杜筠婉和粟米及时拉住。
“李嬷嬷言重了,这是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应承您。举手之劳而已,您莫要有负担!”杜筠婉扶着李婆子坐好,接着说道,“其实我今日前来,也是有事相求。关于我母亲的事,我还有好多疑问想求您为我解答。”
“小姐您只管问,老妇知道的一定都告诉您。”李婆子抹着眼泪,诚恳地说道。
就这样,她们聊了许久,李婆子将沈熹薇的过往都详详细细地讲述一遍。粟米一会儿为她们添置茶水,一会儿默默去厨房帮着五儿做饭。
一锅热气腾腾的焖鸡、两碟腌制的野菜,午饭虽然不丰盛,却别有山野味道。这里没有尊卑之分,四人围坐在小木桌前,难得这个冷冷清清的小院子又重新热闹了一天。
“五儿,快谢过二小姐!有她帮你,往后就算我下了九泉,见到你爹娘,我也能有个交代了……”饭后,李婆子突然抹起了眼泪,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担忧更甚。
“奶奶,五儿往后一定会好好做事,不会辜负二小姐的帮忙。您也别总说这种话,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那个叫五儿的男子,说起话来也是干脆利落,诚恳又很坚毅的模样。
话说起来,他应该比杜筠婉大了一两岁,懂事又能扛得起责任,算起来可比那些公子哥们强了不止百倍,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杜筠婉为李嬷嬷添了茶水:“是啊,李嬷嬷,放心吧!待我寻着合适的机会,定能给五儿一个好去处,您就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别的事情都别太操心了。”
李嬷嬷感激地接过茶碗,复而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好!说起来,你母亲当年的师傅年岁大,估计早就不在了……你这想去学双面绣,又该怎么办呢?”
此话一出,原以为杜筠婉也会愁容满面,却哪知她扬起一张笑脸,冲着李嬷嬷咯咯得笑。
“这不是还有您在呢嘛!”杜筠婉调皮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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