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珠拽着陆诏南直奔卖布料的地方,她上回跟吴晓华来,吴晓华就给她爹扯了几块丑丑的蓝布回来做衣裳,自己也没好好看看。
这回她轻车熟路去了布料柜台,一路看下去,一腔热情渐渐减退。
什么嘛!怎么都是些灰、黑、蓝这种布料,稍许好看点的颜色,上面的花样她还不喜欢,就是有点土土的感觉。
陆诏南看出来周宝珠都不大喜欢这些布料,他自己也看不上,一个小县城,大家做衣服还是讲求实用,确实没什么太好看的。不过他可以托人从京市那边寄一些过来,香港货、洋货都有,小姑娘穿的成衣也有。
陆诏南有些埋怨自己,怎么都没想着早点托人,不过这也不怪他,在他眼里,周宝珠穿什么都好看,根本没意识到周宝珠什么衣服不衣服的,哪怕是当初大头娃娃的扮相,陆诏南也只看得到破草帽下俏生生的一张脸。
这边周宝珠选了半天终于也就选了一件还稍微强一点的白底飘小黄花的料子。
她想做一条连衣裙,大裙摆到脚踝的那种长裙,可是不晓得要裁多少布。
于是她问售货员:“我要做这么长的裙子,要多少尺布啊?”
售货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本来瞧见周宝珠眼前一亮,但再看周宝珠的穿着就晓得不是县里人,能买几尺粗蓝布顶天了,所以也没有很用心地招待她,周宝珠自己一看就是大半天,还选了一匹最紧俏最贵的花布。
“你说的是布拉吉吧?”售货员有点儿瞧不起她,从周宝珠手里接过布匹。
布拉吉?周宝珠想了想,可能是长裙的意思?于是点点头。
看周宝珠这个什么都不懂,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售货员就知道她买不起:“这个很紧俏的,一般人都拿着去做衬衣,做布拉吉多浪费啊,还要到脚踝,你做这样长的裙子都能做两件衬衣搭几条手帕了,谁会穿这样的裙子。”
“我就会啊。那你就按两件衬衣几条手帕的量帮我算算多少尺吧。”
口气真大,还算多少尺。
“小姑娘,这块布可不便宜哦,”售货员也不说多少尺:“一尺三毛五,还要一张票。”
这回周宝珠神经再大条也看出来,这个卖布的觉得自己买不起了。
“陆诏南!”周宝珠朝店外喊。
陆诏南对选布做衣服没什么心得,周宝珠想买什么都随便她,也不打扰催促她,只在外面看着她等着付钱。周宝珠这么一喊,陆诏南就过来了。
本来还有些瞧不起周宝珠的售货员见一个身高腿长,穿得板正一看就有钱的男人过来,立刻打起了精神。
但这个时髦有钱的男人站在了周宝珠身边,问她:“挑好了?”
“陆诏南,她不想卖我。”周宝珠对陆诏南撅嘴。
陆诏南朝中年女人看过去,她立刻摆手,尴尬得很:“我怎么不想卖,我就说这个料子很贵,说了下价钱而已。”
“很贵是多少钱。”陆诏南也不废话。
“一尺三毛五一张票,这个姑娘还想要做长的布拉吉,她个儿又高,起码得九、十尺才够。”
她在供销社做售货员,一个月工资得有二十块,这已经算很不错的收入了,但要拿三块五做一条不实用的布拉吉,绝对不可能!就算她舍得割这个肉花这个钱,她也得有十张布票啊!攒布票都要攒上好几个月!
“三块五,十张布票就成,对吧?”
售货员一愣,点点头:“是这样。”
“那行。”
陆诏南已经打开军挎包找票和钱,周宝珠比他还快,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带的一张大团结:“你帮我出布票就好了,我出钱。”
出门在外哪有要女人出钱的时候,他在京市都没有这么丢人过,陆诏南将周宝珠的大团结推了回去,“不用,我在的时候我付。你自己的钱你自己存着。”
其实也是你的钱好不好!周宝珠星星眼,又将这钱收了回去。
售货员见陆诏南拿了一叠票出来,里面有肉票、粮票、布票还有不少人出钱买都买不到的工业票,看陆诏南更是不大一般,她家其实还有个未出嫁的女儿,只可惜……这位应该是有主了。
哎,好货果然都是用抢的。
中年女人收了陆诏南的布票还有钱,去给周宝珠裁布,嘴里还念念叨叨:“你们年轻人只知好看,真是不懂节省,这布做衬衫做小褂穿着清清爽爽,三尺四尺就行了,你说做那么长的布拉吉,走路也不方便,干活也不方便,还容易脏……”
周宝珠生气:“谁规定穿衣服就得干活,我就想做布拉吉。”
“我也只是提建议,这位男同志出钱出票的,还是让他知道比较好。”
售货员自以为陆诏南能站在她这边,对象不懂事,男人拉不下面子的情况多着呢,她给个台阶,正好让陆诏南下一下,省得当这个冤大头。
岂料陆诏南根本不接她的茬,反而严肃问:“你们主管在哪里,我想问一问,供销社现在买东西可以推三阻四,不想卖?”
女人看陆诏南那个样子,是真要找主管投诉她,现在她这个岗位也是肥差,多少人抢着要她这个位置,出一点错可不就得了把柄吗,于是赶紧打了下嘴巴:“算我多嘴,我就自己跟自己说说来着哈哈,布都给你们裁好了,要包起来吗?”
周宝珠懒得计较,点了下头。
售货员赶紧给周宝珠装好布料,又多塞了两片手帕料子,这才将两位送走。
虽然购买的过程不大愉快,但是拿到了还不错的布料,周宝珠还是很高兴的,之后要做成长裙,她娘应该能——
不对,她可不能跟她娘说,上回的香皂还有三毛钱都被她娘收刮走了,这次拿了十尺布回家,她娘肯定又要说她骗陆诏南了。
哎,刚买布就一心想着做衣裳,怎么把她娘这一茬给忘了!
陆诏南看周宝珠先是蹦蹦跳跳开心,然后又蔫了吧唧叹气,问她:“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我没办法做布拉吉了。”